Edge:既然已經向我們在塞拉耶佛的朋友承諾「我們會再回來」,像麥克阿瑟將軍對菲律賓人說過的那樣,所以在擬定「流行超市巡迴演唱會」的行程表時,我們堅持一定要去塞拉耶佛。工作計劃開始進行時,那裡的戰爭才剛告一個尾聲。種族之間的緊張情勢仍然存在,只是逐漸安定下來。所以它被排到我們的行程表中,我們是冒著財政上的風險到達那裏的。意思就是把所有設備載往飽受戰爭蹂躪的波士尼亞。所有工作人員,尤其是駕駛卡車和巴士的司機,把這些器材運到體育場的事蹟可說是勇氣過人。當第一批貨車進入塞拉耶佛時,他們受到的歡呼聲不斷。對於當地人民來說,這幾乎是一種象徵性的心靈解放,因為它是第一個代表回歸正常生活的真正標誌。
賴瑞:到處都有數以百計的北約(NATO)維和軍人。體育館既破舊又經過搗毀。我們被引導進入一個暗沉的、位於地底下的水泥堡壘,而那兒就是我們的化妝間。氣氛很詭異。原來體育館在圍城期間曾被當陳放屍體的太平間使用。體育館兩邊都有墓地,包括一個巨大的兒童墓園。經過一段時間後,我們開始聽到一些關於那個地方的故事,簡直是越來越恐怖。 表演時刻到了,我們走上台。體育館左側有幾百名的軍人。剩下的觀眾則由克羅埃西亞人和塞爾維亞人組成,他們搭火車來聽演唱會;那是自從戰爭爆發以來他們第一次坐火車。人們從四面八方旅行而來只為親臨這場表演。這些人一年以前還在互相屠殺。然而在U2的演唱會上他們得以共聚一堂,多麼神奇的事啊。
Edge:不幸的是,波諾在演唱會當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沒了聲音。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喉炎,還是之前幾個月巡演累積的壓力造成的。取消演唱會是絕不可能的,所以一切工作還是照舊,而且我必須說,主唱身體不適對整晚的表演沒什麼影響,因為似乎每一位觀眾都跟著我們唱每一首歌。整場音樂會宛如一個巨大的合唱團。
賴瑞:群眾必須幫波諾唱歌,所以那是個非常感性的夜晚。到了該散場的時候觀眾都還不願意走。他們轉過身來正對著所有維安部隊,然後開始鼓掌。那是我永遠無法忘懷的一刻。
波諾:第二天的報紙有篇社論寫著:「今天是塞拉耶佛圍城結束的日子」。甚至直到現在,人們談論這場戰爭的時候都把形容做:從冬季奧運會開始,到U2演唱會時結束。有趣的是,縱然有許多言論在讚揚這麼大的流行文化景觀可以被搬進一個被圍困的城市,曾和我對話的人裡面可沒半個提過那個露天電影院螢幕或球鏡太空船。我不確定我們是不是有自己想得那樣,是表演的重要角色之一。我想整場演唱會其實是關於塞拉耶佛這個城市。最後他們鼓掌的對象不是我們也不是北約的維安部隊,他們其實是有點在為自己可以走過創痛而鼓掌。
賴瑞:我們回到住宿的旅館「假日飯店」(Holiday Inn),那裡也是圍城期間許多記者住的地方。由於被轟炸過,所以飯店有一部分不見了。我住的房間牆壁裡面還嵌進迫擊砲彈片,地板也有幾個小地方被炸掉。這種住所真是我前所未見。
Edge:我們在塞拉耶佛待了一兩天,在城市裡到處漫遊、目睹災難過後。電視上已經看過塞拉耶佛太多次,現在身歷其境才意識到圍城期間一定曾發生過極殘暴的事。我們真確感覺到這裡才剛勉強躲過另一場可能的種族滅絕,儘管時間已經有點晚了,而且不是沒有造成許多死傷。不過塞拉耶佛還是挺住了。
賴瑞:我和協助安排演唱會的波士尼亞派駐聯合國的大使穆罕默德.賽瑟比(Mohammed Sacirbey)一起散步。他帶我到那些我在報紙上曾讀過的區域──居民一大早排隊買麵包卻被藏在山上的狙擊手擊中的地方,還有火箭推進榴彈射向廣大人群的地方。在每一條留有爆炸造成的彈坑和標記的小路上,都被人用紅色水泥填滿,代表這些人所承受的死亡和毀滅。在地理上近距離面對人對自己同胞的非人道待遇,進而沉思一般英雄主義的特質和使這一切足以存續的社群意識,這個經驗對我造成不可磨滅的衝擊。
波諾:這些年來我已經去過塞拉耶佛幾次了。我因為在戰爭期間對他們表達支持而成為「波士尼亞公民」(Citizen of Bosnia),這大概是我一生中所得過最大的殊榮了。我被引介認識了總統伊茲貝戈維奇(Izetbegovic),他住在一棟公寓大樓屋頂很簡陋的臨時住宅裡。門外有一輛腳踏車。他是個學者,寫過幾本有重量級的書。一個有信仰的人,但是沒有因此變成狂熱份子。我們脫下鞋子,他和他的妻子引我們入內。他們有一個禮物要送給艾莉──一條很美麗的絲質圍巾,上面繡有金蔥,然後又給我們倒茶。那樣的時刻別具意義。他開始談到圍城、敵軍每天的英雄事蹟,和入侵軍隊任意選擇目標加以襲擊的殘酷行徑。塞拉耶佛擁有文明世界最偉大的圖書館之一,收藏無數無價的伊斯蘭、基督教和猶太教的古代手抄本。他一邊目光泛淚,一邊告訴我們說,被炸彈轟過幾天之後,這些書和手稿上的字全部四散到天空,掉落在人們的頭上、手上,灑在婦女推在街上走的嬰兒車上,灑在人們的茶杯裡,還有當人們行走在鋪著鵝卵石的街道上時降落在他們面前...這些字像雨一樣下了幾天,其中包括珍稀的書頁和尚未石化的羊皮紙碎片。這個故事太動人了。我後來親自走訪圖書館的遺跡。
波諾:我們想從這張專輯的音樂創造的就是《男孩》裡面的感覺--當音樂中那股原始、發自內心的力量是足夠的。那也就是我們在〈暈炫〉和〈全是因為你〉裡呈現的東西:重新回到純真年代發出的驚奇。或許你再也無法那麼天真幼稚,但是你看世界的時候可以不用戴上太陽眼鏡。〈男人與女人〉(A Man And A Woman)則是關於重新發現一種調情式的、浪漫的愛,它發生在當你比較年輕、對愛可以把你帶往哪裡比較沒有成見的時候。就是那種不著邊際的言行、誘惑、那種美麗的調情,到頭來是最性感的東西--不知道要幹麻、沒有想去哪裡。似乎不論男人和女人都想踐踏彼此之間的那段神秘距離。我被迷住了;這個主題緊扣我的心弦。
Edge:它真的就是這張專輯中的變化牌。當時我們的工程師卡爾,正在設法把我們錄好的音樂混成一段不同凡響的新節拍;剛好波諾走進來,他愛上了這串音符,所以就抓起貝斯吉他開始唱起歌來。我彈的那段原聲吉他其實是取自另一首完全不同的歌;我們把歌分切成一段一段,再把我們要的部分接在一起。雖然在吉他的部分波諾被罰出場,但是那些聲音確實鼓舞了他。
波諾:我想這就是一首歌的小小天賦。它就像點唱機裡的珍寶。
Edge:〈你桌上的麵包屑〉是從「漢諾威碼頭」的錄音演練、一個偶然得到的和絃模式中發展出來的。它是當波諾和我在法國外出的時候,在瘋瘋癲癲的狀態中突然產出的東西。它也是我們在沒有幾個同志在場的情況下還能順利寫出一首歌,唯一成功的一次。我們在這方面很惡名昭彰。
波諾:我們外出,當時已經是凌晨很晚的時候,太陽慢慢要升上來。我不是個夜貓子,我更寧可選擇在一大清早就醒來,但是Edge卻像一隻夜鷹。他可以泰然自若地坐在那裡、讓好幾天的時間溜搭過去,然後他都不用睡覺。所以他不想上床去睡,最後我們索性拿起吉他開始唱歌,完全不在乎彼此的面子問題;在那些時刻中有一度是這兩個夥伴已經失去理智了、不知道自己在說唱些什麼,但是他們的瘋癲卻是同步的…接著,到了最後,情況有點變成他們的思緒凝聚了起來,然後突然砰的一聲,這支美麗的曲子、它的歌詞、名稱和旋律等瞬間全部降臨了,就在這個荒唐又瘋癲的午夜。當然我知道它裡面有一些苦澀的情緒。在照片中你是漂亮的,你的美貌全表現在那裡了,但是你的臉孔糾纏著你內心的算計,你用滿嘴的牙齒吞吃自己的朋友,你讓每顆心都破碎,以為這些心靈會自我癒合。每回當你從一首歌裡聽到我在發表東西,通常我在發表的都是關於我自己。不過在這裡可不是。 我在做事情,想要幫非洲國家得到適當的政治陳述和論辯機會。我記得自己曾感覺到有多憤怒,看見窮人必須來到西方國家向人乞討。我心想:上帝不會這樣看人的。不管你是一家巨大財團企業的執行長,或只是非洲一個貧窮的農夫,上帝不會覺得其中有什麼分別。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給窮人更多的尊重。為什麼他們不能像「全國步槍協會」(National Rifle Association )或者菸草商一樣,可以在華盛頓特區和倫敦享有同樣的政治表述機會?因為非洲那些美麗卓越的人民沒有能力反擊。如果你去惹到「全國步槍協會」,他們可會一路跟隨你到你在選區內和選民同歡的烤豬晚宴中,他們要設法趕你下台。我想讓窮人也得到這種自我表述、使他們不必挨家挨戶去乞討人家桌上的麵包屑。然後你談到跡象和奇事 / 但是我更需要別的東西 /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相信那些 / 但是我還在等著撿拾你桌上的麵包屑。這段歌詞是對準教會開出的一槍,因為我覺得教會當時根本沒有對愛滋病這麼迫切的事情採取任何行動。不過我很高興地說,這個沉睡的巨人自此之後終於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