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除以二
2012-06-23 中國時報開卷版【李家沂(交通大學外文系副教授)】
康斯勒筆下的末日只來了一半,因為書中的末日並非全球或全人類的末日,僅是美國的末日。某年的12月21日,名為「聖地之戰」的大規模恐怖攻擊行動,在美國東西兩岸展開,徹底摧毀美國物質及科技文明基礎,瓦解了政治體制、社會結構以及精神價值,將美國孤立於世界權力與經濟圈之外。
活下來的美國人,瞬間被丟入沒有汽油、電力、咖啡、啤酒和止痛藥的日常生活,必須在法治蕩然無存的環境裡,於種族歧視仇殺和利益爭奪相殘中勉力求存。一切都回歸基本的生存活動,而一切活動都回歸手工製作。康斯勒的末日美國,講述的是一個小鎮的人們,如何手工打造他們可賴以存活的世界。這是一則關於手作美國的故事。
手作寄寓了人們透過親力親為,嘗試找回生活與精神單純價值的努力,是對機械文明的批判。但不僅於此。小說裡的手作更是手裡握槍跨馬前行,以手工殘酷打造法治的美國西部精神再現。小說因此取得了豐富的「一半性」,不僅末日只有一半,小說的另一半,其實是西部拓荒。其中的寓意或許在於,對末日美國的想像,有一半仍須寄託於對過去的緬懷。而緬懷,未嘗不是一種慰藉。
要對末日,全面性的末日,進行文學或符號的想像,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想像一種狀態,其中所有的知識系統、符號指涉、精神價值、社會組建和生存技巧全面失效,剩下來的只有那深淵般最終的不可知,這樣的想像,已經不是用符號去解明什麼,而是讓書寫處在崩潰邊緣。因為世界,所謂人的世界,正在不停地崩解。這樣的想像,簡單來說,已經進入了詩的領域,是用符號在進行一種注定將永遠失傳的書寫,是以恐懼在面對人和恐龍一樣全面性的物種滅絕。這類末日小說很少,因為寫的人可能會漸漸瘋狂,讀的人讀完後會眼前一片黑暗,或許再也看不見亮光。
沒有慰藉、依託或者救贖的末日小說,其實是很恐怖的。要避開這種恐怖,所以才有這樣,讓末日只來了一半。因為在一半的末日裡,我們還可以愛、可以活、可以繼續書寫,並且緬懷。至少,我們還可以這樣安慰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