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香師日記》推薦序 跟艾連納一樣,我也很遺憾無法回答這個看似生活中的芝麻小事,但實際上,其中蘊含著天馬行空的宇宙真理。艾連納就此反思「思考就應該保持兒童的眼光」,我當下感覺從香水創意、商業行銷到個人生活,他都能以一種感性與理性兼備的 lifestyle 的角度來看待,我認為,他不只是一位讓人景仰的「世界級」調香大師,也是一位具有刺激創意與啟發靈感的生活美學大師。 這本日記以平靜自然的筆調,沖和恬淡的風格,客觀地表現一個調香師的人生;其內容不誇張,不粉飾,只是如實把當時(從二○○九年十月二十九日到二○一○年十月十三日,為期一年)的生活情況娓娓敘來。然而,艾連納的文字不落痕跡地滲透出如同他引述某位日本俳句家,所謂的「不期然裡驀忽的歡喜若狂」的氣味。所以,不管香奈兒公司號稱每卅秒就有一瓶Chanel NO. 5香水售出,不管LVMH又購買了某個具有商業潛力的美妝品牌,也不管有些香水同業評論他的作品氣味不夠持久飽滿,艾連納始終安安穩穩地靜坐在位於法國南部的卡布里(Cabris)的工作室,沈溺在氣味和配方上,偶而抬頭眺望碧藍的地中海,像是一幅安德烈.凱爾泰斯(André Kertész)的黑白攝影作品,散發出一種低調、節制、寧靜的芬芳。 我想,絕大部分的香水同業應該可以認同我的觀點:在神祕封閉的香水產業界裡,唯一能夠賦與深奧冷僻的調香知識,一種「生活化」、「美學化」與「創意化」的故事,這樣的調香師首推艾連納。閱讀艾連納,你不需要有化工或香水的專業背景,因為艾連納「本人」的生活故事已經夠精彩有趣了。 2 我一向喜歡用「相對」的方式來深入了解人物故事。想要解讀艾連納,我就不能不提另一位大師級的調香師薩爾奇.盧丹詩(Serge Lutens)。同樣是出生於四○年代的法國人,同樣是經歷過古典美感的調香師,同樣深受日本浮世繪的靈感啟發,然而兩人的處世風格南猿北轍,前者溫暖世故,後著深沉神祕。如果將艾連納的香水作品比喻成一件清潔洗練的白襯衫,那麼盧丹詩的作品則是一條住著老靈魂的黑圍巾。基本款的白襯衫沒有過多的設計語言,也沒有討好大眾的眼睛,它只讓你幻想純粹和簡潔的氣息,而佈滿工藝痕跡的黑圍巾,如同被高級定製服包裹的神祕女人,沾染了一種頹廢貴族的體溫。 從香水創意風格來說,艾連納代表二十一世紀香水創意的實驗派,他認為香水可以營造一個「個人空間」,因此在香水上「刻意」留白,讓空間的香味成為一個催化劑,喚起使用者的喜悅與好奇心,並進而注入自己獨特的觀感與想像力。反之,盧丹詩代表二十世紀香水創意的古典派,他相信創造香水必須進入無意識的狀態,雖然創意會順其自然地演變和轉化,但每一個氣味(note)應該是一個思考臻密的驚嘆號。可以這麼說,在艾連納的香水世界裡,過於豐腴的氣味結構因故缺席,然而在盧丹詩的代表作品中,個性鮮明濃烈的東方香調卻是常客。 我突然想起,盧丹詩在二○一○年為了反挫這個他認為過於芳香四溢、充滿太多防腐劑的香水世界,發表了「反香水」(anti-perfume)的香水系列作品「盧丹詩之水」(L’Eau Serge Lutens)。跌破眾人眼鏡的是,這個只穿黑色的衣服、並以詮釋黑暗香水美學著稱的調香大師,這麼介紹自己的作品:「盧丹詩之水」是一張空白頁,聞起來乾乾淨淨,也像是一件剛剛洗燙過的襯衫。 你知道嗎?艾連納只穿整燙得四平八穩的白襯衫,而且以此聞名。 3 設計師與調香師唇齒相依,我當然能夠理解艾連納的創作焦慮。尤其我在紐約替拉爾夫.勞倫(Ralph Lauren)與湯姆.福特(Tom Ford)設計香水包裝之後,更了解到既然受雇於一個企業,創作便不只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因此,我奉勸各位創意人,特別是設計師與調香師,在堅持創意水平的同時,也應該擴展個人商業視野的穿透力與能見度,培養觀看事情的敏感度、專業的敏感度。 我自己的設計作品,特別是香水瓶設計,找不到巴洛克的繁複線條和洛可可的矯情姿態。當然,我不是不認同這樣的藝術,但是經歷過簡潔主義藝術家唐納德.賈德(Donald Judd)的洗禮之後,我堅定地相信,繁雜和堆積的手法是欲蓋彌張,背叛創造的靈魂。我喜歡的香水是內斂、優雅、透明如同一幅清麗的水彩畫。就在十一年前的某日,從在巴黎莎士比亞書店尾隨追問一個好看女孩散發出的香味開始,我的氣味偏好居然發生了「品牌」忠誠度的微妙變化,「寶格麗綠茶」(Eau Parfumée au Thé Vert by Bulgari)、「愛馬仕聞香珍藏系列:鳶尾浮世繪」(Hermessence:Iris Ukiyoé)、「愛馬仕花園系列:地中海」(Un Jardin En Mediterranee),這些由艾連納調配出來的詩意氣味,成就了我培養生活情趣及淨化精神的私密空間。 日本俳句詩人松尾芭蕉說過:「詩的奧祕行走於實相與空無之間的中道上。」崇尚東方禪意、日本美學的艾連納,透過氣味這個靈媒,讓我們感受到了他要引領我們去感受的那種不可言說。對艾連納來說,氣味越簡潔,所激盪出的迴響愈清晰有力,也就愈能勾起了我們內心與之相關的所有美感經驗,涵蓋視覺、觸覺、聽覺和嗅覺。二○一一年九月,我前往突尼斯為期十天的旅行和工作,天天只用「地中海」香水。現在一想起突尼斯,即使眼前的景象是白雪紛飛的日內瓦湖,我還是可以感受到茉莉花香薰透的九月晨光,柔和的空氣中帶著鹹鹹的海風,蜜蜂的薄翅在雨露中淋濕了,它們仍然不倦地嗡嗡作響…… 我不知道蜜蜂背上的條紋是從哪種顏色開始,但是親愛的艾連納先生,我還記得突尼斯的「地中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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