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是要用《大唐李白》寫文學史。」──張大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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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李白:關於《大唐李白》如何發想
張大春

大約從二○一一年起,我開始注意到自己所處身的社會所出現的一些瑣碎的小現象,這些事情有時候發生在生活之中,有時也貫穿到我寫作或者是收集材料的某些觀點裡面。其中一點就是:如果一個社會充滿著機會,充滿著各種實踐抱負的場域,然而有些特定的人從出生開始就沒能握有這些機會,甚至永遠無法實現他們可能的抱負。那麼他們可能會去做什麼?

也就差不多在這體會的同時,我正準備動手寫《大唐李白》。

李白就是在當時一個盛世之中積極尋找自己機會的人。他出生於西元七○一年,過世於西元七六二年,一生所繫,大約與盛唐相彷彿──自七世紀末到八世紀中,差不多有半個世紀的時間,是大唐帝國看來最輝煌繁榮的時代。如果把盛唐這個概念和李白的生涯作一個看對比,我們就會發現兩者是密不可分的。

李白出生之前,整個唐朝經由唐太宗、唐高宗,一直到武后,甚至唐中宗,好幾代風範各異,行徑不同的帝后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持續地擴大其官僚集團。這其中有許多原因,而武后是特別的角色,她本來不該是李唐皇室的繼承人,但不論是基於個人的野心,或者是弘教的企圖──更可能是藉助於佛教經典(如學者所一再指出的《大雲經》,其中有女主稱帝的啟示)──來佈置一套全新的統治規模和價值。或許,武則天期望在舊有的官僚集團之外,找到帝國新生的力量。比方說,幫助李唐建立起皇權的關隴集團,一直對武則天這樣的當權者有強大的壓力。當武則天利用新的考選制度,引進更多的士子之時,官僚集團便開始急遽地擴充。

李氏當國的時候原本就苦於自己的郡望不高,不足以和前代綿延數百年的高門大姓之家相抗衡。所以,從唐太宗貞觀年間修成的第一部試圖建立新士族階級的書籍開始,無論是稱之為「士族」、「世族」、「門閥」,都是以世代為高官的家族。唐太宗修《氏族志》推揚時興冠冕,打擊古老門閥;日後新編的《姓氏錄》目的和手段也是相近似的,像是和李氏並肩打天下的武氏,也一樣不注明郡望,堪見《氏族志》、《姓氏錄》之為物,恰是對南北朝以來的高門大第做徹底而沉重的打擊。

武則天大量的擴充官僚集團的成員,使得整個王朝所運用的公務員數量增加了幾乎十到二十倍。這樣一個龐大的官僚集團固然帶給帝國經濟上的負擔,同時也為許許多多原先不可能進入士大夫階級的人帶來希望。不斷擴充的貢舉、制舉、雜舉不勝枚舉;表面上的說詞都是「搜揚拔擢,顯舉巖穴」,而《史記•蘇秦張儀列傳》所謂「布衣卿相」的局面,似乎更加真切了。這為許許多多寒門之士──也就是社會地位比較低下的年輕人帶來無窮的希望。可是,李白卻偏偏沒有這樣的機會。

李白的父親是一位商人,而且根據種種跡象的判斷、資料的比對,我們可以猜想李白的父親可能是出生在西域的胡商,血統上應該是漢人,但他所從事的行當只能說是大唐帝國最邊遠低層的一個階級。

一般說來,商人除了繼承父族的家業,最後成為另外一個商人之外,是沒有機會進入到士大夫這個階級裡來的。因此李白根本沒有改換門庭的機會。充其量只能南來北往地從事貿易,其間或者從事各種放貸、投資的行為,將本求利,也容有腰纏萬貫的前途。然而,這是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呢?……
(本文未完。全文收錄於《大唐李白:鳳凰臺》書中,以代序。)

 
   
 

張大春
1957年出生,山東濟南人。臺灣輔仁大學中文碩士。作品以小說為主,已陸續在臺灣、中國大陸、英國、美國、日本等地出版。

張大春的作品著力跳脫日常語言的陷阱,從而產生對各種意識形態的解構作用。在張大春的小說裡,充斥著虛構與現實交織的流動變化,具有魔幻寫實主義的光澤。八零年代以來,評家、讀者們跟著張大春走過早期驚艷、融入時事、以文字顛覆政治的新聞寫作時期、經歷過風靡一時的「大頭春生活周記」暢銷現象、一路來到張大春為現代武俠小說開創新局的長篇代表作《城邦暴力團》,張大春堅持為自己寫作、獨樹風骨的創作姿態,對臺灣文壇起著現今仍難以估量的影響力。

《聆聽父親》入選中國「2008年度十大好書」,《認得幾個字》再次入選「2009年度十大好書」,成為唯一連續兩年獲此殊榮的作家。《認得幾個字》更入選中國新聞出版總署評選的「2010年度大眾最喜愛的50種圖書」。

 
 

出蜀之後,李白停留的第一站,是在江陵。此地為古楚郢都,自漢代始,江陵便為荊州治所,所以又稱荊州城,南臨一帶長江,北依一曲漢水,有西控巴蜀,南通湘粵,襟帶江湖,指臂吳越之勝。在此地登岸休憩、投槽餵馬之際,李白忽然吩咐船家不必牽回馬匹,連籠仗都一併搬移登岸,他要在這荊州城停留下來了。

「汝莫不是不下九江了?」吳指南十分困惑,他知道:李白身攜大批貲財,有黃白之物,也有許多可以兌換銀錢的契券,就是要分別交付兄弟二人。出峽時已經誤了一處,中道行至江陵,居然又不肯進發,吳指南自覺有負李客之所託,焦躁起來。他皺著眉,苦著臉,蹲在岸邊,撥弄著悠悠緩緩向東流去的江水,怨道:「春日啟程,儘教汝遊山玩水,只今戲耍到秋日了,還要盤桓則甚?」

李白笑答道:「汝不記某前在巫山大醉之夜所作詩耶?」

吳指南索性落坐灘頭,踢蹬著沙石,恨道:「嗚呼呼呀!不記不記,哦哦叨叨這許多,哪得記?」

那是一首聲調上遵守時式,可是卻完全不用對偶的五律,日後補題為〈宿巫山下〉:

  昨夜巫山下,猿聲夢裡長。桃花飛綠水,三月下瞿塘。
  雨色風吹去,南行拂楚王。高丘懷宋玉,訪古一沾裳。

李白眼看著來時行舟孤帆遠引,隨口吟了這一首數月之前的舊作,拍拍吳指南的肩膊,道:「詩句為憑,某此行即是來看楚王的!」

吳指南仍舊垮著一張闊嘴,道:「汝父囑某之事,不辦不能自安!」

李白心下明白,嘴上卻忍不住頑笑道:「某於江陵亦有『百里之命』,汝卻不信乎?」

吳指南聞言茫然了:「某卻不知……」

李白解開綑縛籠仗的索,拉開底屜,那是厚甸甸的一隻土色的油布囊,十分醒目。李白一臉自嘲之色,將之捧在手中顛來倒去地道:「商家之事,汝豈便盡知?」

自隋代修驛路、開運河,大通萬方往來以後,行商輻輳,道途熙攘。但凡是行商之屬—從負販以至於商隊;都認得這樣的包裹,裡面的東西,就是一般書信,謂之「商牒」,也有些地方稱為「商遞」。

大唐郵驛制度雖然堪稱完善,不過,唐律明訂:必須涉及緊急軍務、在京諸司用度、各州急報、大典攸關之州郡奉表祝賀、諸道租庸調附送、在外科舉士子進京應考、大吏之過往送迎,以及因為朝官去世而須扈送家口還鄉等等情事,才能動用驛傳。換言之,一般百姓、野人,並不能藉以便宜通信。若要魚雁往返,只能委由「商牒」。

商,兼攝二意,一是商賈之商,一是商量之商。經常南來北往、東走西赴的估客為熟識的主顧攜代投遞,有剋日計程必須送達的,也有不擇期而順便為之的;有給予酬勞的,自然也有無償相幫的人情在焉。無論稱呼如何,都是一個意思:行商在原本的程途中,替人交送書信。民間黎庶有此需求,而官方郵傳驛遞卻不能足其所需之時,應運而生。

在這一包裹商遞裡,的確有一封投往江陵的書劄。此下順流而東,直到九江,諸大小城鎮,凡有書信須交遞處,即是李白行將棲止之地。而江陵的這一封信,卻為他帶來意外的際會。

依照書劄封裹所示,收信的人寄住在江陵天梁觀,叫厲以常,一見面才知是個雙眼近乎全盲的老者。天梁觀於南朝梁元帝暫都於江陵時興建,當時侯景之亂初定,梁元帝索性不返回殘破不堪的傷心之地建康,而在此即位,據以為新都,天梁觀也就是在這偏安王朝喘息的片刻間構築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