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屈克.莫迪亞諾是當今仍活躍於法國文壇並深受讀者喜愛的著名作家之一。二0一三年推出新作《但願別迷失街角》(Pour que tu ne te perdes pas dans le quartier),出版社Gallimard首刷起印六十萬本,顯見他在法國受歡迎的程度。
莫迪亞諾一九四五年七月三十日出生於巴黎西南郊布洛涅-比揚古(Boulogne Billancourt)的一個富商家庭。父親是猶太人,二次心大戰期間籨事走私活動,戰後在金融界工作。母親為比利時籍演員。他有個哥哥呂迪,但不幸早逝。雖然生於戰後,沒有親身經歷過納粹佔領法國時代,但是作者對於重現這個時代的氛圍有揮之不去的入迷,這個主題在《暗店街》中得到最充分的表現。
《暗店街》的敘述者是位患了失憶症的私家偵探。為了找到自己的真實身份,了解自己前半生的經歷,他孜孜不息地尋訪可能是自己的「那個人」,與之有關的親朋好友的蹤跡,任何線索包括去過的地方或出生的證明,他都逐一尋訪。這起偵探對自己身份的調查過程中,他接觸的對象中有俄國流亡者、無國籍的難民、酒吧老闆、夜總會的鋼琴師、美食專欄編輯、古城堡的園丁攝影師、賽馬騎師等等。這些調查將讀者帶回主角所失去記憶但作者顯然情有獨鍾的佔領年代。這些人物來去像一道道門扉般,開啟又闔上,在他們談起經歷之間,再現了這一黑暗時期法國社會及人民生活。
全書共有四十七個片段,時間橫跨二十年,途經的地點包括巴黎境內許多街區、法國西北部奧恩省的瓦爾布勒斯、中部二戰貝當「維琪」政府所在維琪(Vichy)、東南部上薩瓦爾省境內離瑞士邊境不遠的小鎮默熱弗(Mégève)、甚至跨出法國,遠到智利首都瓦爾帕萊索(Valparaíso)、大溪地首府帕皮提(Papeete)…從故事主角偵探逐一接觸尋訪人物的結構中,作者繼承了寫實主義的創作手法。
但是,莫迪亞諾的作品具有完全不同於傳統寫實主義小說的特徵:真實與想像的結合,現時與過往的交錯下,不同空間疊合。故事中四十七個段落,就像積木般由讀者組裝,才能拼成圖形。不過這些片段很難嵌合得天衣無縫。在主人翁鍥而不捨地尋找自己真正身份的過程中,常常因為某個細節的不吻合而功敗垂成。他和他前半生的可能見證人的「所經之處只留下一團迅速消失的水氣」,他們「從虛無中突然湧現,閃過幾道光後又回到虛無中去」。但是敘述者沒有望,怹決定按照有可能是自己的「那個人」的舊地址,去義大利羅馬的暗店街二號調查,進行最後一次的嘗試。
莫迪亞諾的作品結構緊湊文筆流暢,語言精鍊,雖無驚天動地的事件,或繁複錯綜的情節,但深刻的內涵和作者的藝術造詣使他的小說引人入勝,令人愛不釋手。儘管進入八0年代,莫迪亞諾的創作題材和方式發生變化,他不再單一關注佔領年代,也投身劇本詩歌兒童文學創作,但是,「追尋往事」依然在他的生命中佔重要地位。復原歷史並非作者的目的,他力求用清晰準確的語言營造西默農偵探小說式的變幻不定、詭譎多變的氣氛,一種精神和心理的氣氛。
莫迪亞諾至今創作三十多部作品,包二十八本小說、八部電影戲劇劇本、兒童文學、歌詞創作等。。他為名導路易.馬盧電影【拉孔布.呂西安】編寫劇本,榮獲奧斯卡。與插畫家桑貝合作的繪本《戴眼鏡的女孩》也大受歡迎。他的小說作品普遍篇幅不長,沒有特別大賣的書,但水準整齊、俱是傑作。不過法語以外的讀者,最熟悉他的代表作仍是1978年榮獲龔古爾獎的《暗店街》。
內文試讀我什麼也不是。這天晚上,我只是露天咖啡座上一個淡淡的身影。我等著雨停下來,這場大雨是于特離開我時開始下的。 幾個小時前,我們在事務所見了最後一次面。于特像往常一樣坐在笨重的辦公桌後面,但穿著大衣,讓人覺著他真要走了。我坐在他對面那張供主顧坐的皮扶手椅裡。乳白玻璃燈光線很強,晃得我眼睛睜不開。 「好吧,居依......結束了......」于特歎了口氣說。 辦公桌上攤著一份卷宗。可能是那個目光驚愕、面部浮腫、棕色頭髮的小個子男人的卷宗,他委託我們跟蹤他的妻子。每天下午她去保爾—杜梅林蔭大道相連的維塔爾街上一家酒店式公寓,和另一個棕色頭髮、面部浮腫的小個子男人會面。 于特若有所思地撫摸著鬍子,一把短短的、掩蓋住雙頰的花白鬍子。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茫然若失。辦公桌左邊是我工作時坐的柳條椅。 身後,一排深色木書架占去了半面牆,上面整整齊齊擺放著最近五十年來,各類社交名冊和電話號碼簿。于特常對我說這些是他永不離身的、不可替代的工具書,這些名冊和電話簿構成最寶貴、最動人的書庫,因為它們為許多人、許多事編了目錄,它們是逝去世界的唯一見證。 「你怎麼處理所有這些社交人名錄呢?」我手臂一揮指著書架問于特道。 「居依,我把它們留在這兒。我沒有退掉套房的租約。」 他迅速環顧四周。通向鄰室的雙扉門開著,看得見裡面那張絨面磨舊了的長沙發、壁爐、映出一排排電話簿和社交名冊,以及倒映于特臉部的鏡子。我們的主顧經常在這間屋子裡等候。地板上鋪著一塊波斯地毯,靠近窗戶的牆上掛著一幅聖像。 「居依,你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這麼說,你保留了租約?」 「對。我不時會回到巴黎來,事務所就是我落腳的地方了。」 他把香煙盒遞給我。 「我覺得保留事務所的原狀心裡會好受些。」 我們在一道工作已八年有餘。一九四七年他創辦了這家私人偵探事務所,在我之前與許多人共事。我們的任務是向主顧提供于特所說的社交情報。他很樂意地一再說,一切都發生在上流社會人士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