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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

  ……所謂的「冬窩子」,不是指具體的某一個地方,而是游牧民族所有的冬季放牧區。從烏倫古河以南廣闊的南戈壁,一直到天山北部的沙漠邊緣,冬窩子無處不在。那些地方地勢開闊、風大,較之北部地方氣候相對暖和穩定,降雪量也小,羊群能夠用蹄子扒開薄薄的積雪尋食下面的枯草,而適當的降雪量又不會影響牧民們的生活用水和牲畜的飲用水。

  冬牧場遠比夏牧場乾涸、貧瘠,每家每戶的牧地因此非常闊大,一家遠離一家,交通甚為不便,甚至可算是「與世隔絕」。

  進入冬窩子的牧民們,在大地起伏之處尋找最合適的背風處的窪陷地,挖一個一兩米深的坑,坑上搭幾根木頭,鋪上乾草束,算作頂子。再修一條傾斜的通道通向坑裡,裝扇簡陋的木門,便成了冬天的房子:地窩子。於是,在無數個冬天裡,一家人便有了擋風避寒之處。地窩子都不會很大,頂多十來個平方公尺,一面長長的大床榻加一只爐子、一個小小的廚房角落,便抵得滿滿當當。人們在其中生活,摩肩促膝,實在沒什麼私密性可言……

  總之,去冬窩子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可選擇的範圍小之又小。

  就這樣,最終選擇了居麻一家。

  居麻很能說些漢話,他家搬家路程為三天。居麻夫妻倆年近半百,隨行的只有一個十九歲的女兒加瑪——真是再理想不過啦!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些年居麻欠了我家好多錢,他家又太窮,看情形是還不起了,也不指望了。不如到他家住幾個月,把錢全吃回來——這是我媽的主意。

  可後來,每當我扛著三十多斤的雪步履蹣跚、氣喘如牛地走在茫茫沙漠中,便忍不住喟歎:失策了。

  確定了人家後,我便開始做各項準備。

  想到駱駝負重時的可憐樣,我狠著心把行李精了又精、減了又減,結果又失策了,出發時才曉得居麻家雇了汽車拉行李──汽車搬多少東西都不會嫌累的。於是他們家無論什麼樣的破瓶爛罐碎布頭全捎進了沙漠。

  於是未來的日子裡,我就兩身換洗的內衣和一件外套(髒到合影時,都沒人願意和我站在一起),保暖用品只準備了最基本的羽絨衣駝毛棉褲和圍巾手套帽子之類。鞋倒帶了兩雙。後來事實證明,一雙就夠了。

  冬窩子裡不是雪地就是沙地,一點也不費鞋。

  上路時穿的衣物倒是準備得相當充分,有一件羊皮軍大衣和一條羊毛皮褲。畢竟大冷天的,長時間騎馬可不是件舒服事。另外上路時穿的鞋也是個大問題。一般牧民在買鞋時會選擇大兩個碼的,可多穿兩雙厚襪子。我思前想後,穿了雙大八個碼的……於是,我的襪子穿得比誰都多。只是矮個兒穿大鞋相當招眼,像踩著兩只船一樣,劃過來,劃過去。

  為了一路上武裝得最為合理、舒適,我在家裡反覆試穿,不時更換方案。繫圍巾還是戴脖套?使用哪頂帽子?哪雙手套更實用?……在臨行前的最後兩天裡,我頻頻深入阿克哈拉公路南面的荒野中,頂風走很遠,把所有行頭一一試了一遍,以實際效果敲定了最終方案——下身從裡到外依次是:棉毛褲、保暖絨褲、駝毛棉褲、夾棉的不透氣的棉罩褲、羊毛皮褲。

  上身依次是:棉毛衣、薄毛衣、厚毛衣、棉坎肩、羽絨外套、羊皮大衣。

  再加上皮帽子、脖套、圍巾、口罩、手套。這麼一來,深感在禦寒上完全能做到萬無一失!

  唯一的問題是,如此全副武裝壓得人氣都喘不勻了,胳膊也抬不起,脖子也扭不動,口水都咽不下去……肩、頸部更是血脈不通、又酸又沉。

  全身披掛地在房間裡只轉了幾圈,就累得大喘氣。想到就這樣扛著二十多斤的衣物,騎七八個鐘頭的馬,很是憂慮:豈不壓死了?然而後來事實證明,一旦進入荒野的寒冷空氣中,根本顧不了那麼多了!什麼脖子扭不動啊、胳膊抬不起啊、酸沉無力啊……根本沒那回事。在那樣的時候,就算穿一身預製板恐怕也沒啥感覺。

  此行還有一個物件覺得有必要準備,就是溫度計。可我找遍了阿勒泰市與富蘊縣也沒買到專業的可擕式溫度計。最後只好買了把一尺多長的大傢伙,安慰自己:大了不容易丟。拿回家試了幾天,倒是滿準的,只可惜最低只能測到零下三十五度,遇到零下四十多度的高寒天氣就只能估算了。

  還有一項重大準備是理髮。我打算剪那種比光頭稍長一些的短髮,因為預感未來幾個月內可能洗不成頭了(其實還是洗了幾次……)可恨的是,經營村裡唯一一家理髮店的姑娘瑪依拉正在談戀愛,不好好做生意,整天神出鬼沒。她的店一天去十次,有八次是關著的。另外兩次要嘛有人正在理,要嘛熱水沒燒好,讓我再等一個小時。不用說,一個小時後,又沒人影了。弄得我很惱火,乾脆自己胡亂剪了剪就上路了。

  於是乎,此後的日子裡,每當面對客人或出門做客時,頭髮是最傷我自尊心的東西……

  同時,我下定決心學習哈薩克語,並且很有野心,不但要學說,還要學寫。我特意借了一套哈語自學材料,準備大幹一場。然而真學起來談何容易!

  雖說阿拉伯字母只比拉丁字母多出來六個,但頓感千軍萬馬、氣勢洶洶,一根舌頭根本不夠用。書寫起來更是曲裡拐彎,千頭萬緒,一堆扯不清的亂線頭似的……唉——「自學成才」四字何其艱難!

  總之,準備應該是充分的,出發卻極不順利。居麻家不是今天丟了幾隻羊,就是明天找不到駱駝了,日子一天天往後拖。加之快十一月底了,雪又遲遲不下。在沙漠裡,雪是唯一的水源,如果沒有雪,人畜都活不下去。於是那段時間,出發的日子像是遙遙無期似的,弄得人緊張又焦慮。

  最可惱的是,居麻這個著名的酒鬼一想到此後一個冬天都沒有酒喝了,非常傷感,便每天借酒澆愁,在村子裡到處惹是生非,給人極不好的預感。

  終於,出發的日子還是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