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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慶之女郭素貞/

「當你知道一定會死了,開始提筆,寫出來是很少的一些字,之前整個的想法一定是痛苦的。」

「他寫得那麼工整,他一定是很坦然地接受了這些,他選擇了這條路。」

「反反覆覆在心裡想過要死的這件事,他要太太再嫁,也是滿心痛的,但是那樣的心情這樣整整齊齊寫了出來,在波濤洶湧之後,或許也是很平靜了吧。」

六十年的時間,讓信紙陳舊,也讓郭素貞從不到三歲的小女孩,成為一個知道怎麼面對這些的中年女子。政治犯家屬第二代,面對成長過程中的痛,許多人徘徊在兩頭:恨與封閉,有的誇大死者的英雄氣概與革命理想,有的則用漠然回應出獄後繭居的家人。在那之中,死者與餘生都失去了聲音。那或許都是減輕疼痛的方法,然而郭素貞卻不如此,在她身上,既帶著對歷史複雜的認識,不把父親的死簡化成誰該負責的課題,卻也不曾落入「事情都過去了,說這些都沒有用」的虛無。

面對遲來的遺書,她並沒有著力去控訴獨裁者的血腥,因為父親確實是反抗者,也知道國民黨是那般的政權。她生氣的是為什麼國民黨讓人寫了遺書,卻不把信交給家人。這生氣更多是對家人的疼惜:「如果當時收到了,大伯就不需要自責,因為家裡沒有錢,付不出高昂的收屍費用,讓弟弟的屍體不知流落何方。」「母親也就不會在背叛的心情中被迫改嫁,又反過來怨懟那深愛的丈夫。」

相對於恨,她更執著於事情的真實是什麼。那個時代,有著獨裁政權的鎮壓,有著同志之間的出賣,有著被牽連家人的不能理解。對於人性的體諒,而不是對人性的高度期待,讓她得以跳脫這些。(林易澄)

/來不及見到遺書的母親/

民國五十九年六月一日的軍法處簽呈裡,記載「陳良致其母、兄遺書內稱:『這條路時時都有降臨在每個人身上的可能。』、『該為時代犧牲的孩兒而驕傲』之句,似亦有暗示『臺灣獨立』為『時代』使命之意。⋯⋯遺書,似不宜送達其家屬,而免發生不良影響」。

「臺灣獨立」為「時代使命」,早在事件策劃當初以及事後當權者的內部文件裡已被定調。

謀劃者說,我是為時代犧牲之人。

當權者亦敏感於遺書字句會導向「臺灣獨立」之想像。

遺書,沒有送達。因著文字裡燃燒著理想的光,讓當權者難以忍受。

在沒看到遺書的有生之年,身為陳良的母親,她如何看待兒子的消失?

然而,她是否真知道兒子是被槍決的呢?

死訊,無論如何是不能隱藏的。

陳良兄弟將他的遺體從臺北運回雲林,據說依民間鄉下習俗,在外面斷氣的不能進入村子,要把屍體停放在村外路邊。

已經進入六月,氣候炎熱,特務在附近盤查來往路人。

住在同庄頭的村人,只是感嘆,得人疼的少年怎麼去當兵,就被關了,就被槍決了。

他們用嘆息用感慨,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細細碎碎念著,多好的孩子,怎麼就這樣沒了?那封遺書裡欲說未說的點點滴滴,那些曾被說過又亟欲被抹去的文字,零落在人們惶恐的心靈裡。

怎麼,就這樣「為時代犧牲」了。

但,什麼又是「為時代犧牲」呢?

他們沉默著。學習遺忘。彷彿這一切都與時代無關。(楊美紅)

/江炳興的妹妹江月瑋/

「我知道我大哥是一個負責任的人,他寫的書信,能感受他很愛我們,但有時,我在想,他真的很自私。」

吐出「自私」兩字,已是她的極限,淚水不停從她臉頰滑落。

自私,是因為他沒有想過,他的死對媽媽而言有多麼殘忍。

自私,是因為父母為他流的眼淚,讓人多麼不捨。

自私,是因為有太多讓人怎麼想也想不透的事。

這個家在疑惑中度過後半場。

他們疑惑江炳興的死罪,究竟是什麼?一個優秀青年,沒有殺人放火,怎麼就被處決了?怎麼,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壞蛋?怎麼,就成了父母師長說也說不出口的禁忌?怎麼,就像是個咀嚼到最後吞也吞不下的傷痛,梗在喉間潰瘍著。

「我怎能不怨大哥自私?我不能接受別人將他塑造成英雄,我不想要這樣,這沒有意義,我只想要真相,如果有人將來龍去脈講給我們聽,我們才能得到安慰,再多的補償也無法讓我媽在世時健康快樂⋯⋯」

英雄,是什麼?

犧牲,又是什麼?

若泰源事件追求的是獨立自決的理想,是「希求人們都能快樂過著日子」的想望,是犧牲自己亦不足惜的大愛,那麼存在於該犧牲體系裡的父母兄弟姊妹們,可曾知曉,不論願不願意,甘不甘願,他們皆為了那不知名的「理想」而做出奉獻了呢?

他們有些人知曉,然而卻說不出口。

捲入這場風暴,已讓他們對人生,對所謂的命運,有所畏懼。

江炳興的理想,浪漫得像場夢。

讓臺灣向全世界宣告獨立。

在革命激情的火種中,諸多毀壞已經預先渴求被原諒了。
(楊美紅)

記憶,在於記得那裡曾有太多的空白/羅毓嘉

記憶是可靠的嗎,或許。當記憶關乎於我們自己的生命。

然而記憶是可靠的嗎,當記憶關於那些我們來不及參與的過去,而僅能憑藉著他人的傳述,要自己記得。

記憶是—我們都在遭逢空白之處,不斷以自己所相信的版本補述它。一個人尚且無法以完全相同的方式敘述同一事件,更遑論是一件,在我們趕上這個世界出生之前就已發生之事。

關於臺灣,我曾經以為自己知道的近代史已經足夠。

直到我接下真促會的委託,加入白色恐怖受難者遺書返還計畫的書寫案,我才知道自己所知道的實在太少。負責燕巢支部案黃溫恭遺族的訪談之後,我更惶恐地發現,我們不記得,不知道那些事件的發生,並非因為我們過於健忘,而是能夠被我們記得的事實被披露得太少,太少了。

二○一三年十月的兩個午後,淑雯和我同赴高雄與新店後山,拜會黃溫恭長子黃大一先生與么女黃春蘭女士。在此之前,黃溫恭一頁頁泛黃的遺書掃描檔案展開在我們的面前。然而,在遺書與史料,與黃家人訪談,與真促會所做的先遣訪談之間,歷史殘酷地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黃溫恭在燕巢支部案所扮演的角色,他的理念,甚至是他究竟如何—自願或者非自願—加入了共產黨,終是無人能知。

從黃春蘭過去的自述當中,她明顯不願相信父親是個共產黨員,而在近年,此一態度有了明顯轉變,她說,當時有理想、願意起身反抗國民政府的年輕人,加入共產黨無疑是最有效的方法。而長兄黃大一,則仍認定父親加入共產黨,是臺籍日本軍隊自中國東北撤退返臺時的不得不。真相如何終究不會有人知道了。

歷史,是記得與不記得,適時與更多的來不及。記憶也是。

或許一篇充滿眾人記憶破綻的文字並不真能改變什麼,如同沒有記憶是不會被篡改的。但是,也沒有歷史是能夠完全落幕的。白色恐怖遠颺了,留下的傷口還在,等著我們記得它。我們會記得,臺灣會記得,曾經有一群人在這座島嶼上因參與共產黨而死。即使歷史在那裡留下了太多的空白。

但我們也會記得那些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