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興又看到一本專門針對日常生活中「哪裡想錯了」的書籍出版了。此書使用生動有趣的方式談論這個通常被認為較為嚴肅的話題,這會讓人在比較輕鬆無負擔的情況下學習到許多有價值的知識。這種類型的書永遠不嫌多,即使談論類似話題,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對此類型的錯誤思考會有更多的體會。這也有助於培養一個更容易發現自己與他人錯誤推理的能力。 我有多年「批判性思考」的教學經驗。批判性思考訓練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要鍛鍊一個敏銳的偵錯神經,也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發現錯誤推理的敏感度。在教學過程中,常常會遇到一種很不以為然的態度:「推理錯了就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活的這麼累做什麼呢?」 其實,這個想法也不算完全是錯的。日常生活中很多錯誤推理真的是無關緊要,太過斤斤計較也真的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負擔。例如,假設我有很多朋友投資股票賠錢,這樣的經驗告訴我,「投資股票一定會賠錢」。因此,我就勸人「不要去投資股票」。這個想法當然是錯的,錯在我們只依據某一類的經驗就妄下結論(作者將這類錯誤思考稱之為「現成偏誤」:「借助一些易取得的現成例證,為自己描繪出一幅世界圖像」)。然而,就算這個思考是錯的,又有什麼關係呢?大不了不要去賺投機的錢,生活不也可以很快樂嗎? 這樣想是沒錯。但是,換個情況,假設我有一些朋友大賭六合彩而賺進大把鈔票,因此我就推理,「如果我和他們一樣去賭六合彩,一定也會大賺一筆」。這是一樣的推理型態,但如果不知道這是錯誤推理,就可能會誤入陷阱而不自知。 雖然,日常生活中許多錯誤推理是無關緊要的,但只要一生中有一、兩個會帶來大禍害的錯誤思考提早被我們發現,訓練偵錯神經的敏感度就有很大的價值了。更何況,這種可能會造成(或大或小)禍害的錯誤思考經常在日常生活中出現,但我們大多不會發覺,因為,錯誤推理不一定會造成禍害,即使造成了,我們可能也不會想到「其實這些都是可以提早預防的」。 以本書第一篇提到對成敗錯誤評估的「存活者偏誤」來說,當我們開始很有企圖心地想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常常錯估可能的失敗率。由於成功案例比較容易被認知、被注意、被新聞媒體報導,或被歷史記載。因此,我們常常無意間就誤以為成功不難,「只要努力就會成功」,但真正的成功率卻比我們想像的低很多。 如同作者指出,想玩搖滾樂的,眼光只關注那些成名樂團,希望有朝一日也可以跟他們一樣風光,卻較少考慮那些失敗的樂團,而這些失敗者可能是成功者的千、萬倍之多。 以台灣社會為例,我們常常看見許多茶飲店生意興隆,以為開個這樣的店,人潮就自然會來。但事實上,那不過是因為我們的眼光較不會去注意那些沒人上門的店家,當然更不會去觀察那些早已停止營業的失敗者。在這種成敗資訊不平衡的評估中,計算出來的成功率就比客觀事實高上許多。這樣的錯誤推理,就可能誤導自己做出輕率投資而損失慘重。然而,這些都是可以事先預防的。 導致禍害的主要因素在於,這些錯誤思考都是我們無意間會去做的推理型態。當我們瞭解這類「似是而非」的推理都是可怕的思考陷阱,而且其推理結果是不值得信賴的時候,我們自然就會更審慎地評估任何重要的決策。而這樣的態度,不知會給自己的未來帶來多少好處,以及避免多少禍害。 然而,當類似的錯誤思考型態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現時,我們必須能夠抓到它才有用。光靠背誦一些邏輯公式不足以做到這點。本書除了明白指出辨識各類錯誤思考的結構特徵之外,還大量舉出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例子。多閱讀這些例子就好像自己親身經歷一般,能強化我們訓練一個敏銳的偵錯神經。以作者第五篇所談到的「沉沒成本謬誤」來說,我們常常為了不希望那些已經花費的成本損失,而做出非理性的選擇,結果反而損失更多。他指出了八個例子: 1.即使電影很爛也拒絕中途離開電影院,因為不想白白損失買電影票的錢,結果反而損失更多時間。 2.即使廣告宣傳效果很差也不放棄,因為已經在廣告投注很大的資金了。 3.感情出現大問題了還不願意放手,因為過去已經有這麼多的努力。 4.股票跌愈多(套愈牢)就愈不願意賣,因為賣了就賠錢了。 5.協和號飛機已經知道不可能營運了,但還要繼續投資下去,不然就等於宣告失敗。 6.已經走這麼遠了,就繼續走吧! 7.這本書已經讀這麼多頁了,就讀完吧! 8.唸這科系都已經兩年了,就繼續吧! 有了這些生動的例子,我們可以更加熟悉這個謬誤型態,也較容易融會貫通而能找出其他生活實例。但請讀者一定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尋找其他例子,這才能夠真正掌握一個錯誤思考類型。以這個「沉沒成本謬誤」來說,在台灣社會,家庭主婦經常為了不願意讓已經花了的錢付諸流水,而把過期的不新鮮食物吃下肚子。這樣的非理性選擇,小則對健康有害,大則小命不保。多尋找類似例子,就少落入思考陷阱。 這本書總共蒐集了五十二個錯誤思考類型,每一個都有可能在日常生活中出現,尤其某些類型是人們較難發現到的。例如在第四十一篇針對各種「預言」的批評,甚至連各行專家對政治、經濟、環境等預言也包含在內。作者引用經濟學家高伯瑞的話:「只有兩種人會去預言未來:一種是一無所知的人,另一種則是不曉得自己其實一無所知的人!」這真是個幽默有趣又一針見血的批評。 好的內容,加上輕鬆的筆法、清楚的說明,以及有深度的論述,這些因素讓這本書具有非凡的價值。然而,為了讓此著作對自己產生最大的幫助,請勿囫圇吞棗閱讀。每讀完一篇,最好就停下來,好好想想自己是否有類似的問題,準備一本小筆記本,把自己曾經製造過的、或是可能會遇到的情況記錄下來,有空的時候還可以複習一下。若能與人分享就更好了。如果大家開始不再認為錯誤思考是件丟臉的事情,將之當作每一個正常人都會有的盲點,學習互相分享個人經歷,當這樣的風氣一起,對每一個人與整個社會都有很大的幫助。台灣社會也能很快脫離目前這種為人詬病的理盲狀態了。我相信此書的出版,將有助於達成這樣的目標。 (本文作者為華梵大學哲學系副教授,《邏輯謬誤鑑識班》作者)
一九一八年,普朗克(Max Planck)榮獲諾貝爾物理獎;此後,他展開了全德的巡迴演講。不管走到哪兒,普朗克所講的總是同一套新的量子力學內容;久而久之,就連他的司機都會背了。有一天,普朗克的司機突發奇想向他提議道:「普朗克教授,您一直都在重覆同一套演說,想必您本人也一定感到很無聊了吧?我想提個建議,不如這樣好了,等我們到了慕尼黑之後,就由我來替您演講;您就戴上司機的帽子,坐在前排,假裝是司機。或許這樣,我們兩個都能從中獲得一點消遣呢!」普朗克也覺得這個建議聽起來挺有意思,便欣然地接受了。於是,普朗克的司機就假扮成他,在一大群出類拔萃的觀眾面前發表演說。演講進行了一段時間後,台下有位物理學教授竟然冷不防地提出了一個問題。可是,這位假扮成普朗克的司機不僅不慌張,還反過來用帶點輕蔑的口吻說:「我萬萬沒料到,在慕尼黑這麼進步的城市裡,竟然會有人提出這麼簡單的問題。既然如此,這種問題就交給我的司機來回答好了!」 這個與普朗克有關的笑話,是我從查理•芒格(Charlie Munger)那裡聽來的,他是位世界頂尖的投資專家。根據芒格的說法,這世上有兩種知識:一種是「真知」,是由那些滿懷求知慾的人投注了許多時間與精力所換來的成果;另一種則稱為「司機的知識」,這裡的「司機」即引自芒格所講的故事裡的司機,指的是那些行為舉止表現得好像他們確實知道、事實上只是虛有其表的人。這些人知道該如何表演。他們可能擁有十分美好的嗓音,也可能擁有頗具說服力的外表;然而,他們所傳播的知識卻無比空洞,只不過是利用如簧的巧舌,頭頭是道地講些廢話。 令人無奈的是,要鑑別出司機的知識與真知,往往十分地困難。不過,在名嘴這類情況裡,倒是相對容易許多。很簡單,他們就是一群演員,如此而已;而這其實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祕密。耐人尋味的是,這些廢話大師總是受到民眾們高度地尊敬,他們甚至常被重金禮聘去參加一些研討會或演說,胡謅一些他們根本沒有深入研究過的題目。 相對來說,要從記者們身上區分出真知與司機的知識,這就稍微難了一點。有些記者的確具有相當扎實的知識基礎,尤其是那些經年累月持續在某個特定領域鑽研的資深記者。他們多半偏好較大的篇幅,唯有如此才能夠清楚地闡釋各種相關的情況與例外。 不過,大部分的記者其實還是屬於司機的知識這一類。他們能夠在很短時間內,針對各式各樣的主題,變出一篇相關的報導。感謝網際網路,這樣的工作因此又變得更為輕鬆。他們的文章多半語帶諷刺,流於片面,篇幅也很短。關於篇幅這一點,或許剛好可以掩飾他們司機的知識的不足! 一般來說,愈大的企業就會對執行長的表演才華抱持著愈高的期待,這項表演才華則有個「溝通能力」的美名。對於大企業而言,交由一位沉默、固執但苦幹實幹的管家來打理,那是行不通的;至少不能讓這個人坐到最高的位子。因為,很顯然地,股東與財經記者們都相信,長袖善舞的人比較能夠創造出好的業績。可是,實際上當然並非如此。 芒格的伙伴巴菲特提出了一個很棒的概念,那就是「能力範圍」(Circle of Competence)。所有落在個人能力範圍之內的事,我們都能如專家一般瞭如指掌;相反地,所有落在個人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我們則是一知半解,甚至毫無頭緒。巴菲特的人生座右銘就是:「找出你個人的能力範圍,並且待在裡面。至於這個範圍有多大,其實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要清楚掌握範圍的界限究竟在哪裡!」芒格沿著這個脈絡闡釋道:「你必須弄清楚你的才能在何處。如果你想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外尋求成功,你的事業會是一團糟。關於這一點,我幾乎可以跟你打包票!」 結論:請不要相信司機的知識。請不要將公司發言人、長袖善舞的人、名嘴、建談的人、滿口空話的業餘者、陳腔濫調的傳播者等,誤認為是具有真才實學的人。我們該怎麼明辨呢?事實上,有一種明顯的信號:具有真才實學的人明瞭「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當這類人遇上了超出他能力範圍的情況時,他不是保持沉默,就是會老實招認:「我不曉得。」他在做出這樣的坦白時並不感到羞愧,相反地,甚至還會帶點驕傲。然而,從司機的知識這類人那裡,我們只會聽到別的說詞,可是絕對不會聽到「我不曉得」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