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動城市:
日本當代建築的啟蒙導師
菊竹清訓的代謝建築時代
磯達雄/文 宮澤洋/插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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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落,烏托邦的長存

若說日本的當代建築,正迅速竄起、甚至開始引領世界的趨勢與風潮,其實並不為過。就以普利茲克建築獎為例,在35年的歷史中,日本建築師六度獲獎,其中三次是在最近的五年內,包括了2010年由仍屬中堅的妹島和世與西澤立衛一起奪魁,2013年由老驥尚未伏櫪的伊東豐雄獲獎,以及2014年由土反茂得獎,都在在顯示日本在當代建築領域上的銳氣與厚度,絕對雙雙不容忽視。

要溯源回去,可能必須要從明治維新回顧起其因由。但簡單的觀看,則可以以二次戰後、尤其是60年代起,日本建築界的崛起與復興說起。其中最指標性的自然是「代謝派」的出現,並於1960年在日本舉行的世界設計大會上,公開發表了應對戰後人口激增、城市與建築必須要認真尋求如何與之有機共同生長的觀念,首次引發世界的注目,也作為日本當代建築整波新浪潮的啟動機。或可以這樣說,「代謝派」的出現,確實奠定了日本近世代建築發展的紮實基礎。

2011年底離世的菊竹清訓,就是這個極重要「代謝派」的核心戰將,自然也更是日本現代建築史裡、絕對必須銘記的重要建築師之一。

關於菊竹清訓的意義何在,我覺得可以以下列幾個角度來作觀看:

首先,當然脫離不了與「代謝派」連結的關係。「代謝派」的都市/建築理念,雖說是在回應戰後嬰兒潮湧現、人口暴增的現實問題,但其背後對建築的信念,其實可以見到是延續「現代性」所牢牢建立、對於科技與機械量產的認真追隨,與因應工業社會的興起,顯現人必須逐水草居的游牧般變異生活,對於這樣新的生活模式的努力破解。

也就是說,社會與個體生活的朝夕幻變與不可測(游牧化),其實可能更是「代謝派」想要挑戰的時代議題,運用的手法,則大量依賴科技的介入與期待,同時思考如何利用模具化的量產,來化解代謝與替換時的消費成本。這樣作品與觀念的實踐,從他30歲(1958)所打造出來的自宅Sky House,就以著可以替換的單元「move-net」,做出的嘗試與宣告。

這樣的類同觀念,在「代謝派」的同時代,可以見到以倫敦為基地、Archigram的隔空相輝映,甚至,還可以在此刻的台灣,見到譬如以「自立造屋」受矚目的謝英俊,某種與之遙遙致意般的類同操作模式。

關於這些類同性,我們或可以都視之為對於現代主義道統的一種積極承傳,這包括對於密斯以鋼構及模矩所建構、現代科技為本的建築新規範,或是科比意比較傾靠向藝術性格、對於混凝土的材料與力量,所投注地那種帶著神聖與雕刻性格的凝視,皆是令人感佩的。

另外一個關於菊竹清訓的意義,我覺得會落在他與日本傳統建築的對話上。不管在空間與造型設計上,都可見到菊竹清訓對此努力的痕跡,譬如1963年的「出雲大社廳舍」作品,他以混凝土的構造、不斷與傳統木構的柱樑系統,做出美學與意涵上的對語意圖,就是他這樣系列嘗試的佳例。

而在空間與機能的關係上,他更是積極挑戰「形隨機能」的說法,主張空間可以先於機能,並由居住者慢慢去發現與再定義。這樣的態度,依照本書的說明,是接近日本神道所說的「依代」,也就是:「所謂依代,就是神靈依附的媒介物。建築具有的機能,不是一開始就存在於空間,而是後來才產生的。因此,建築師該做的不是決定機能的設計,而是如何設計出容易成為『依代』的空間。」

先空間後機能,是相當有趣的說法與歷史承傳。

最後,我覺得菊竹清訓最不可被忘記的意義,在於他所具有某種烏托邦懷想的海上「浮動城市」構想,這也是「代謝派」關於城市規劃裡,相當具企圖心與浪漫性的重要提案。菊竹清訓對此的具體實踐/實驗,是透過1975年的沖繩國際海洋博覽會上,由政府出資建造的會館Aquapolis(人工海上都市),讓我們見到一座城市在海洋裡浮動與游牧的可能,積極地挑戰我們對於城市(甚至國家)的未來想像,視野遼闊也勇敢。

這種將結構與空間分開思考的巨型建築(magastructure)觀念,除了是回應戰後人口遽增的現實壓力外,其實更暗示了我們對於未來都市與生活的想像可能,也開啟我們以科技挑戰未來生活的某種憧憬。當然,因為時空等現實因素的更易,以及對科技與環境態度的時代轉變,現在已經不太見到這樣近乎烏托邦的想像,但是回顧菊竹清訓這樣浩然與盪氣的規劃氣魄,還是令人不能不深深懷念的吧!

菊竹清訓在2011年底離世,他所珍愛的Aquapolis(人工海上都市),則在更早的2000年,被默默地送往上海解體。二者的驟然凋零,都同樣令人感慨,有如見到某種時代的隕落,但是,也許不必這樣悲觀看待,這可能更暗示著一種永恆烏托邦的必將因而長存。

 

阮慶岳/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