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來自不同國度,卻同樣淵遠流長、耳熟能詳的傳說在這故事中有了最美的相遇……我們可以在魔像莎瓦與精靈阿瑪德的奮力求生、尋找真愛,以及面臨生死存亡之際如何戰勝強敵的過程中,看見作者對於人性的探索。──《魔法覺醒》作者黛博拉•哈克妮斯

從神秘的開場到令人震撼的結局,《魔像與精靈》這本驚才絕豔的長篇奇幻處女作從它的第一頁開始,就把我們拉進一個由煤氣燈點燃的虛擬時空。這就是海琳•維克的成功之處,在她筆下,這兩個奮力追尋愛和歸屬、最後還必須共同面對殘暴敵人的超自然生物——就和他們身旁周遭的人類同伴一樣真實鮮明,令人動容。 ──作家湯姆•里斯

正如同書名「魔像與精靈」提示的,這是一本奇幻小說……幾個神祕角色來自長久以來相衝突的文化,不僅同時存在於故事中,還必須相互依賴,他們追尋和平、幸福的故事不僅讓我們為他們加油,也對人類本性有更深的了解。──亞瑪遜書店編輯嚴選推薦

原創又新鮮的設定,巧妙地混合了歷史小說、猶太文化和阿拉伯文化中的民間傳說。──圖書館期刊

作者透過相遇的這些角色,巧妙地替故事安排層次。這是一本引人入勝的小說,混合了奇幻元素和歷史故事。──出版者週刊

設定太新鮮了,就像在紐約經歷了一次神祕又原創的文學漫步。──書單雜誌

作者一開始就用了生動的設定,偉大的冒險接著發生,文筆有技巧,巧妙喚起一群來自異地的陌生人之間不同的層次。──科克斯書評

在這則關於移民經驗的奇幻寓言中,魔幻的思緒彷彿活了起來。兩位奇幻的虛構角色試圖要釐清自己的身世,還有弄懂他們身處的世界。──美國家庭圈雜誌

推薦《魔像與精靈》給喜歡看好書又有童心的讀者閱讀。──紐約新聞報

魔像和精靈走進十九世紀早期的紐約,這個設定聽起來像個奇異的玩笑,但這本新人之作一部分是奇幻故事,一部分是歷史小說,是今年春季最令人期待的一本書。──基督科學箴言報

繼《英倫魔法師》之後,最刺激的奇幻處女作。海琳•維克絕對是天生的作家,沒有別的方法能解釋她的文筆。她傳達的傑出就像書中超自然的幻想一樣非凡。──BookPage網站

在最好的狀況下,你不是只是在看一本書而已,你會快樂地沉浸其中,暫時忘記日常煩憂。《魔像與精靈》恰是提供了這樣引人入勝的選擇。──今日美國

看這本書其中一項樂趣是看著這兩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建立他們的關係,這根植於他們共享的魔力,同時反映了我們一般人也可以因為在街上的邂逅而產生情誼。──達拉斯晨報

一本令人陶醉的小說,混合奇幻和歷史,作者說故事的技巧令人眼花撩亂,這本書充滿魔力,透過早期熙熙攘攘的紐約下東城逗留到書的最後一頁。──娛樂週刊

這個故事的設定是魔幻的,它也確實是魔幻的,作者寫作的技巧重新創造了當年的曼哈頓,同時擁有歷史學家對細節的掌握力,和小說家的天分。──紐約每日新聞

作者讓我們很在意這些奇幻生物的人性面,不僅在故事結局讓我們看到他們的人性,也讓我們深深為之感嘆。──紐約時報

從故事開頭的奇異到令人心碎的結局,《魔像與精靈》就是一本驚人的小說處女作,將我們趕進它古老輪迴的豐富真實性,並在其中迷失了方向。──作家湯姆.萊斯

令人眼花撩亂的小說處女作,你會被當中歷史小說、魔幻寓言、哲學沉思和有趣的角色設定之間的交互作用所深深吸引。──舊金山雜誌


作者藉由她精心安排、令人滿意又預料不到的結局,讓小說維持原創性。《魔像與精靈》從頭到尾都很精彩,刺激、有氣氛,又有雄偉的氣勢。──波士頓全球報

在紐約的老公寓房間裡,歷史、魔法和宗教交織在一起,忠誠和對情感的堅持之間的交互作用讓你一頁一頁忍不住地讀下去。──紐約時報

一個徹底別出心裁的愛情故事,故事裡的魔像和精靈是我今年春天最愛的兩個小說角色,作者是極具天分的新人作家,我很高興她的天分可以在這本小說中盡情展現。──華盛頓郵報

徹底獨特又迷人的大師之作,很少有新人小說能展現出這種魅力、自信、情感深度和這麼大膽的設定,上述這些讀者都可以很幸運地在這本書裡邊找到。──美國邦諾書店網站

別出心裁、文筆優雅、架構完美,很難相信這是一本新人小說,來世的力量顯然也包含在這個故事裡。──明尼阿波利斯星壇報

這是一本文筆極好的歷史小說,當中加入了超自然的調味料,讓人難以釋卷。這本小說藉由發生在紐約下東城,描繪鮮明的幽默、溫暖與掙扎而顯得活靈活現。這本書的日常現實層面和它奇幻的那一面同樣吸引人。──Author Magazine

西元1899年,時值世紀之交。在那個年代,許許多多來自歐亞各地、形形色色的人們,懷抱著對新大陸的期待、對新世界的憧憬,踏上了艱辛的美國移民之路。紐約也成為許多移民上岸後選擇駐足之地。只是,在這一波波移民中,如果來的不僅僅是追求夢想的人類呢?……

是的,《魔像與精靈》故事,述說的便是來自猶太祕術創造的魔像與沙漠中的銅壺精靈在紐約努力生存的故事。只是魔像與精靈的移民並非出於自願,魔像莎瓦被創造為一位即將前往新大陸發展的商人新娘,但在漂洋渡海的過程中,主人在喚醒她之際卻意外過世。被設計為只能服從主人命令的魔像,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海關與船務人員的盤查,竟跳船入海走海床登陸。上岸後的她驚惶失措,幸而遇上了一位看出她真實本質的老拉比,在老拉比的幫助下逐漸安頓下來。而精靈阿瑪德,就像許多的神話傳說,是被錫匠無意間從銅壺中釋放了出來的。只是精靈的上一段記憶,是千年之前正在敘利亞沙漠跟蹤一支沙漠商隊,但下一秒卻發現自己身在千年後的紐約。至於自己怎麼被囚禁、被誰囚禁、發生了什麼事卻都毫無記憶。
精靈與魔像,兩個不屬於人類社會的異類,想盡辦法掩飾身份、隱藏本性混居在移民社會中,但他們不時冒出的能力與自我、以及他們身後的秘密都是能否生存下來的變數。他們在紐約相遇,相似的遭遇讓他們惺惺相惜,但不同的本性卻又讓他們時起衝突。不幸的是魔像的創造者、精靈的囚禁者也來到了這塊新大陸,面對即將到來的不懷好意,精靈與魔像該如何抉擇……

《魔像與精靈》揉合了移民歷史與魔法奇幻的元素,探討的卻是關於人在自我與團體間的調和、以及身處新舊世界衝擊中的觀念掙扎。

關於移民,作者藉由猶太區和小敘利亞區的移民族群,述說選擇移民的憧憬或無奈,移民生活的艱辛不易,與族群之間在異鄉的同鄉互助之誼。像是小敘利亞區的瑪麗安,以咖啡館為中心照拂來自同一塊土地的同鄉,給予新來者友誼的援助。又如當猶太拉比過世時,所有社區居民自發為其籌辦後事,都描繪出在異鄉族群團體的重要與力量。而比較讓我好奇的是,《魔像與精靈》中的這兩支民族,在現實世界裡衝突卻愈演愈烈,尤其是這兩年,以猶太人建國的以色列與周圍的阿拉伯國家戰火時起,作者選擇以這兩民族為題材頗令人玩味。

再說魔法奇幻,原本正好奇著所謂的「魔像」是什麼,沒想到在閱讀《魔像與精靈》前的一本書中,剛好提到猶太民族的卡巴拉Kabbalah祕術和魔像。祕術中有一種法術是能讓無生命的泥偶活起來,其用意原本是作為人的幫手,具有無比的力氣,就像本書所言可以是一種馱獸、奴隸。但就算原先創作法術者的原意是良善的,但人的慾望往往是無止無盡的,於是便會出現如故事中商人要求拉比創作出一個與眾不同卻要滿足個人慾望的新娘魔像。而精靈,最熟悉的故事是阿拉丁神燈中能許三個願望的魔法精靈,但這隻精靈卻告訴我們,精靈一族是自由自在、狂放不羈的存在,而非以油燈為家的禁錮狀態;而之所以被禁錮,也是來自於人對權利的慾望。

當魔像失去主人(即失去控制者)、精靈從銅壺中被釋放,照理說讀者可以預期兩者將奔向自由、揮灑各自的能力;或在紐約相遇,聯手掀起翻天覆地的改變。但作者卻賦予兩者更重大的任務:魔像身雖自由,心卻被限制;精靈雖被釋放,但形體卻依然被施術者禁錮在人類形體中。於是魔像、精靈必須以人形在人類世界中求生存。魔像必須學習像人一樣有自主意識,如何生活與工作;而精靈必須壓抑自由恣意的本性,學會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初來乍到的外來者,要如何融入團體、社會是第一課題,但接下來要面對的,則是在團體中的約束與他們的自我本性苦苦拉扯的掙扎。如何遵守人類的習俗卻又能保持真我,對於魔像與精靈來說確實是一大難題!

作者在故事中要表達的還不僅如此,梅爾拉比與他的外甥麥可則代表了新與舊的過渡。在這一片新大陸上,拉比依舊維持著傳統猶太人的生活、習俗與觀念,而麥可卻認為舊有族群觀念過於狹隘,而認為應破除種族藩籬,將昔有的宗教戒律、生活習俗改採法律來規範、制裁。新與舊的交會同時展現在精靈的身上,不像魔像以新生的眼光看待世界,精靈的生命來自千年以前,當然他所習以為常的世界早已不存在,呈現在他眼前腳下的是一個嶄新陌生的大地。當新舊交替之時,免不了衝突的發生、認知的妥協,但也因為這些衝突與妥協,世界一天天前進、一天天地改變!

當魔像與精靈相遇,同為生活族群中的局外人身份,讓他們產生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雖然兩者的天性截然不同,讓他們時有爭吵,但原來有人和自己一樣、原來自己並不孤獨的感受,讓他們彼此成了可以互相傾訴的對象,畢竟彼此的身份都是不能說的祕密,但他們也需要一個可以傾瀉的出口。不是同類卻又是同類,逐漸發展出異樣的感情!於此同時,隨著他們的夜間散步,讀者也將跟隨他們的腳步,漫步在紐約的街道、公園裡,可惜的是我尚未踏足紐約,對於書中的美景,只能依靠想像來描繪了。

《魔像與精靈》除了對美國移民社會的描述,也充滿了中東沙漠的傳奇。尤其是精靈到底失去的記憶裡,藏有什麼神祕過往,作者以極短篇穿插在各章之中,貫穿了整本故事。而我認為這段祕密,有著一千零一夜的魔力,誘人深入,直到揭開面紗仍為之嘆息—讓《魔像與精靈》的精彩無與倫比!

《魔像與精靈》是部帶有羅曼蒂克情節、又有著透過深厚因緣與神秘學串連起來的精彩故事。娛樂性不錯,而且對於十九、二十世紀紐約下層與移民社會的氛圍描繪也十分用心。配合節奏明快又具吸引力的情節、懸疑且鋪陳得還不錯的真相,以及帶點哀傷的圓滿結局,皆使得整本小說讓人讀來相當滿足。──讀者elish

作為奇幻故事,魔像與精靈之間的關係當然不止於此,隨著情節的發展,許多環節逐漸套在一起,邪惡的巫師現身紐約,一場與命運輪迴決戰的故事隨即展開,作為新人的第一部作品,作者海琳•維克成功的述說了一個動人的故事,並且深入人心,或許魔像與精靈給了我們一種不一樣的啟發,如果願意面對差異,擁抱世界,每個角色總能找到該有的定位,發出人生最耀眼的光芒。──讀者苦悶中年男

作者讓屬於魔幻世界的魔像與精靈探索人性、善惡與愛情,反映出一個如真似幻的新世界,在我們深入其中後,主導的不再是魔法,而是構成故事的每個元素,角色的出現、轉換都有連貫性,它是引領我們走向一切起源的指標,也是揭開真相的關鍵。──讀者Amesily

《魔像與精靈》超乎我想像的好看,它不像大部分的奇幻小說都是談論著人類與超自然種族相愛相殺的故事。這對戀人在紐約市裡的戀愛故事和想要融入人群而受到的文化衝擊所編織而成的情節實在是太精采了。──讀者蒼野之鷹

  魔像的生命始於一艘輪船的船艙之中。時間是一八九九年,船名為波羅的海號,自但澤啟航前往紐約。魔像的主人是一名叫奧圖•羅特費爾德的男子,他悄悄將裝著魔像的貨箱偷渡上船,藏在眾多乘客的行李之間。
  羅特費爾德是名普魯士猶太人,來自但澤南方一座名為科寧的繁忙小鎮。他父親是名成功的家具製造商,與妻子不幸因猩紅熱壯年早逝後,身為獨子的他不得不提早繼承家業。但羅特費爾德高傲自大,吊兒郎當,游手好閒,不出五年,生意便已一落千丈,委靡不振。
  羅特費爾德站在荒涼破敗的家中,尋思著:他今年已經三十三歲,他想討個老婆,也想去美國。
  娶妻這件事比較棘手。除了生性高傲外,羅特費爾德其貌不揚,身材削瘦,還常不懷好意地斜眼看人。女人都對他避而遠之。繼承家業後,也曾有幾個媒人找上門來,但委託人的家境都不如他富裕,因此全被拒於門外。然而等大家看清他是什麼樣的生意人後,便再也沒有人上門撮合親事。
  羅特費爾德雖然自大,但也非常寂寞。他從未嚐過情愛的滋味,每當在街上與窈窕佳人擦身而過時,總會看見對方鄙夷的目光。
  因此,不用多久,他便興起了造訪亞胡達•夏滿的念頭。
  關於夏滿的傳聞眾說紛紜,有人說他是一名墮落的拉比,被會眾逐出教區;也有人說他被惡靈附身,因此擁有超乎常人的力量;甚至有人說他已年逾百歲,與惡魔女子同床共眠。儘管傳言莫衷一是,但都同意一點:夏滿喜歡操弄危險性更高的卡巴拉祕術,而且十分樂於出售自己的服務。不孕的婦女趁著夜黑風高時登門造訪,不用多久便如願懷上孩子。求愛的村姑少女向夏滿購買神奇粉末,偷偷摻進心上人的啤酒之中。
  但羅特費爾德想要的不是咒術,也不是愛情靈藥。他另有所圖。
  他前往科寧邊境的森林深處,造訪老人搖搖欲墜的破敗小屋。通往前門的道路是條半隱半現的小徑,油膩膩的黃煙自煙囪裊裊升起,那是唯一顯示有人居住的跡象。小屋的牆壁無精打采地斜斜傾向旁邊的峽谷,谷底有條涓細的小溪潺潺流過。
  羅特費爾德敲了敲門,等待回應。幾分鐘後,他聽見倉促的腳步聲,門打開一道手掌寬的縫隙,露出一張約莫七十歲左右的老人面孔。老人的頭頂除了周圍還有些許稀疏的毛髮外,中央童山濯濯,糾結鬍髭上的雙頰深深凹陷,他冷冷瞪著羅特費爾德,一副挑釁似地等著他開口。
  「敢問您老是夏滿嗎?」羅特費爾德問。
  沒有回應,仍然只有那兩道冰冷的目光。
  羅特費爾德清了清喉嚨,惴惴不安地開口:「我希望您可以替我做個真人一樣的魔像。」他說,「而且要是女的。」
  這番話總算讓老人打破沉默。他笑了起來,笑聲刺耳粗嘎。「小伙子,」他說,「你知道魔像是什麼嗎?」
  「用泥土做出來的人像。」羅特費爾德遲疑回答。
  「你錯了。魔像是孔武有力的馱獸,一種笨拙又毫無思考能力的奴隸。創造魔像的目的是要保護主人和提供蠻力,而非讓你享受床上的魚水之歡。」
  羅特費爾德頓時面紅耳赤:「您的意思是您做不到?」
  「我是在讓你明白這念頭有多可笑。要造個和真人一模一樣的魔像幾乎不可能,首先,光是要能交談,它就必須具備一定的自我意識。更不用說它的身體,你必須替它製造像人類一樣的關節、肌肉……」
  老人的聲音逐漸消散,呆滯的眼神楞楞凝視訪客後方,似乎在估量著些什麼。不多久,他陡然轉身,背過羅特費爾德,消失在陰暗的小屋中。透過敞開的門縫,羅特費爾德可以看見他拖著蹣跚的腳步四處兜轉,小心翼翼地在紙堆中東翻西找,最後拿起一本老舊的皮裝書,匆匆翻閱。他的手指順著其中一頁往下滑,閱讀上頭的文字,最後抬頭看向羅特費爾德。
  「你明天再回來。」他說。
  隔日,羅特費爾德依約而來,再度造訪。這一次,夏滿立刻開門回應。「你打算付多少錢?」他問。
  「所以這事是可以成的?」
  「先回答我的問題。事情成不成,就看你願意付出多少錢。」
  羅特費爾德比了個數字,老人冷笑一聲:「起碼再高一半。」
  「這樣我就要破產了!」
  「這已經是便宜你了。」夏滿說,「書上不都說千金易得,處子難求嗎?而她的貞潔——」老人咧嘴一笑,「——是絕對可以保證的。」
  三天後,羅特費爾德帶著一大只裝滿錢的首飾匣歸返。小屋旁的峽谷邊緣多了個土坑,挖走了一塊約莫一人長的泥土,牆邊靠著一把沾滿泥土的鐵鍬。
  夏滿開門, 一臉煩躁又心神不寧的模樣,彷彿什麼重要的事被打斷了。他衣服上泥痕斑斑,鬍子也骯髒不堪。他看見那只首飾匣,一把從羅特費爾德手中搶了過來。
  「很好。」他說,「七天後再回來。」
  門又砰地甩上,但羅特費爾德仍及時瞄了屋內一眼,只見桌上躺著一具支離破碎的黑黝人體——細瘦的身軀、簡略的四肢,還有一隻蜷曲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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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夏滿問。
  七天後,羅特費爾德終於被請進屋內,他上回匆匆瞥見的那張大桌佔據了小屋內的大半空間。年輕人的視線忍不住地被桌上的物品吸引過去:是一具蓋著布的人形軀體。他問:「什麼意思?我喜歡哪種女人?」
  「我要幫你創造一個女人,當然要問你有什麼偏好。」
  羅特費爾德皺起眉頭:「我希望她外表美麗,我想——」
  「我不是指她的外貌,這晚點再說。我是指她的脾氣;她的個性。」
  「這你也做得到?」
  「對,我相信我可以。」老人回答,語氣裡透著自豪,「起碼我可以讓她具備某些特定的傾向。」
  羅特費爾德認真思索:「我希望她聽話、順從。」
  「她本來就會對你百依百順。」夏滿不耐煩地說,「這是魔像的天性——它們是奴隸,完全任由主人擺佈。無論你要她做什麼,她都會乖乖聽話。你說一,她絕不會做二。」
  「賦予她好奇心。」他告訴夏滿,「還有才智,我無法忍受笨女人。喔——」他說,靈感源源不絕地湧現,「我要她端莊賢淑,不要……水性楊花。我希望她能成為一名紳士的賢內助。」
  老人高高起眉頭。他以為他的委託人會要求慈母般的關愛或熱切的性慾,或者兩者兼備。多年來調製愛情靈藥的經驗,早已讓他明白羅特費爾德這樣的男人會有什麼樣的擇偶條件。但是好奇心?聰明才智?他好奇這男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要求什麼。
  但他只是面露微笑,雙手一攤,「我盡量。」他回答,「但成果可能無法完全如你所期望,畢竟她是用泥土做的。」他臉色隨即一沉,又說,「但記住一點,無論哪一種生命都自有其天性,而天性無法違逆。無論如何,她都是一具魔像,擁有媲美十多名壯漢的力量。她會不假思索地保護你,即便傷害別人也在所不惜。這世上還沒有一個魔像能逃過發狂的命運,你必須做好摧毀她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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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特費爾德出發前往但澤碼頭的前一晚,任務終於完成。他駕著一輛載著一只大木箱、一件端莊的棕色洋裝和一雙女鞋的馬車最後一次來到夏滿的小屋。
  夏滿似乎已經多日無眠,眼眶發黑,臉色蒼白,彷彿精力被榨乾了。他點亮工作檯上的燈,羅特費爾德終於得以仔細端詳他要求的成品。
  女子身材高,幾乎和羅特費爾德自己一樣高,比例勻稱、軀幹纖長、雙乳小巧而堅挺,腰枝結實。臀部或許有些過於方正,但在她身上顯得很是合稱,甚至誘人。藉著昏暗的燈光,他偷偷瞄向她雙腿間的陰影,但一察覺夏滿譏諷的目光與自己奔騰的血液,又立刻轉開視線,表現出興趣缺缺的模樣。
  她有著一張心型的寬闊臉孔,眼距甚開的雙眼緊閉,看不出眼珠顏色。鼻梁小巧玲瓏,鼻尖在豐潤的雙脣上方微微下彎,一頭微捲的褐髮被剪到約莫及肩的長度。
  他試探地伸出手,半信半疑地摸向她冰涼的肩頭:「看起來好像是真的皮膚;摸起來也是。」
  「是泥土。」老人說。
  「你是怎麼辦到的?」
  老人只是笑而不答。
  「還有她的頭髮、眼珠?她的指甲呢?也都是用泥土做的?」
  「不,那些全是如假包換的真貨。」夏滿若無其事地回答。羅特費爾德想起自己交給老人的那箱錢,猜想他都拿去買了什麼樣的材料。他打了個哆嗦,決定從此還是別再琢磨這事比較好。
  兩人替泥像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將她沉重的身軀搬進木箱。放置時,泥像的頭髮散落臉前,羅特費爾德等到老人轉過身後,才溫柔地幫她撥開髮絲,撥理整齊。
  夏滿找到一小張紙片,在上頭寫下兩個重要的指令——一個喚醒她,一個摧毀她。他將紙片對摺再對摺,放進一枚油布信封,並在信封上寫下「魔像控制咒語」六個字,交給羅特費爾德。他的委託人急於喚醒魔像,但老人勸阻他:「她需要時間適應。」他說,「但船上過於擁擠,假若給旁人發現她真正的身分,你們兩個都會被扔下船。」聽了老人這麼說,羅特費爾德也只能不情不願地答應等抵達美國後再喚醒魔像。最後兩人釘上箱蓋,將她密密嚴嚴藏在箱中。
  老人拿出一只蒙塵的酒瓶,替兩人各倒了一指高的烈酒:「敬魔像。」他說,舉起酒杯。
  「敬魔像。」羅特費爾德跟著說,接著一口喝乾。這確實是個值得慶祝的勝利時刻,唯一掃興的是這段時間以來一直跟他苦苦糾纏的腹痛。他的身體向來敏感,而過去幾週來的壓力徹底擾亂了他的消化系統。他無視腹中的疼痛,協助老人將木箱搬上馬車,絕塵而去。老人揮手送別羅特費爾德遠去的背影,彷彿目送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婦離去。「祝你們小倆口幸福快樂。」他高聲呼喚,笑聲兀自在樹林間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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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輪船自但澤啟航,一帆風順地抵達中途的停靠站:漢堡。兩晚後,羅特費爾德躺在他狹窄的床位上,那枚寫著「魔像控制咒語」的油布信封塞在口袋深處。他覺得自己就像個收到禮物,卻又被叮囑不准打開的小孩。如果他睡得著,或許就不會如此心癢難耐,但他的腹痛已經轉變成為右腹裡一個痛苦折磨。他覺得自己有點發燒,四周又緊緊環繞著下等艙的吵鬧:各種形形色色的鼾聲、小嬰兒抽抽搭搭的嗚咽,還有偶爾伴隨輪船劇烈顛簸而來的嘔吐聲。
  他輾轉反側,痛得在床上打滾,心忖:不用說,那老頭肯定是謹慎過頭。如果她真如承諾中的順從,那純粹喚醒她又會有什麼危險?喚醒後,他大可命令她躺在木箱,直到輪船抵達美國後再現身。
  但如果有問題怎麼辦?如果她根本無法喚醒怎麼辦?只是動也不動躺在那兒,一座徒具女人樣貌的泥像?這是他第一次醒悟,自己從沒見過任何能證明夏滿能如實履約的證據。驚慌之下,他匆匆從口袋掏出信封,拿出那張紙片,卻赫然驚見一堆胡言亂語、毫無意義的希伯來文!他太愚蠢了!
  他猛然起身,從掛釘上拿下油燈,一手壓著右腹,匆匆穿過迷宮般的床鋪,沿著舷梯來到底艙。
  將近兩個鐘頭後,他終於找到木箱。兩個小時以來,他在堆積如山的行李箱和用麻繩綑綁的箱子間鑽進鑽出,肚子裡彷彿有火在燒,大顆大顆的冷汗滲進眼裡。終於,他搬開一捆捲起的地毯,找到了:他的木箱,他的新娘。
  他找到一把鐵撬,撬開箱上的釘子,粗魯推開箱蓋。他的心臟噗通狂跳,拿出口袋中的紙片,小心翼翼唸出喚醒魔像的咒語。
  然後屏息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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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緩緩地,魔像甦醒。
  最先甦醒的是她的感官。她可以感到指尖下粗糙的木頭與肌膚上冰冷潮濕的空氣,感到輪船行進時的移動,聞到霉味和刺鼻的海水味。
  她又甦醒了些,明白自己有個身體。那摸著木頭的指尖是她的指尖,感到冰涼空氣的肌膚是她的肌膚。她動了動手指,想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
  她聽見身旁傳來男人的氣息。她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是誰。他是她的主人、她存在的目的。她是他的魔像,一舉一動都受他的意志所操控,而現在,他想要她睜開雙眼。
  魔像睜開雙眼。
  昏暗的燈光中,她看見主人跪在身旁,臉孔與頭髮都被汗水給浸濕。他一手撐在木箱邊緣,另一手緊緊壓在腹部。
  「哈囉。」羅特費爾德輕聲說,一陣荒謬的羞赧扼緊了他喉頭,「妳知道我是誰嗎?」
  「您是我的主人,名字叫做奧圖•羅特費爾德。」她的聲音清晰而自然,只是有點低沉。
  「沒錯。」他說,彷彿在跟小孩說話,「那妳知道是誰嗎?」
  「我是一個魔像。」她頓了會,尋思片刻,「我沒有名字。」
  「暫時沒有。」羅特費爾德說,微微一笑,「我會替妳取個名字。」
  這時,他身子猛然一縮,魔像不必問,因為她也能感到自己腹中傳來同樣的悶痛。「您很痛苦。」她憂心忡忡地說。
  「沒什麼。」羅特費爾德說,「妳先坐起來。」
  她在木箱中坐了起來,環顧四周。油燈投出微弱的光影,隨著輪船的顛簸輕柔搖曳,長長的黑影在堆積如山的行李與箱子上吞吐伸縮。「我們在哪兒?」她問。
  「船艙裡。我們現在正航行於海上。」羅特費爾德回答,「在前往美國的途中。但妳一定要非常小心,船上有許多人,如果發現妳的來歷,他們會非常恐懼,甚至可能會傷害妳。在我們上岸前,妳必須靜靜待在這箱子裡,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這時候,船身劇烈傾斜,魔像緊緊抓住木箱邊緣。
  「沒事的。」羅特費爾德輕聲安慰,顫巍巍地舉起手,撫摸她髮絲,「和我在一起,妳很安全。」他說,「我的魔像。」
  他陡然倒抽了口氣,頭一低,大口嘔吐。魔像焦急地看著:「您痛得更厲害了。」她說。
  羅特費爾德咳了幾聲,用手背抹了抹嘴:「我說過了,」他說,「沒什麼,不打緊。」他試著站起,但搖晃一陣又跪倒在地。驚恐席捲而至,他開始領悟事情非常不對勁。
  「幫幫我。」他低聲求助。
  命令如離弦之箭射中魔像。她迅速在箱中起身,俯身抱起羅特費爾德,彷彿他不比一個小男孩重。她將主人抱在臂彎,穿過重重行李,爬上狹窄的階梯,離開底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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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等艙的盡頭起了一陣騷動,喧鬧向外蔓延,驚醒睡夢中的乘客。他們咕噥抱怨了幾聲,在床鋪上翻起身來。人群開始在艙門附近的一個床位聚集,一名男子癱倒床上,在油燈的映照下,面色如土。呼喊聲在一排又一排的床位間傳開:附近有沒有醫生?
  不多久,一名醫生穿著睡衣和外套現身了。人群自動分開,讓他走到小床前。一名褐色洋裝的高女子在病人身旁徘徊不去,睜大了眼,看著醫生解開年輕人的襯衫鈕釦,替他褪去上衣。醫生小心翼翼地觸診羅特費爾德腹部,病患發出淒厲的慘叫。
  魔像立刻猛撲上前,扯開醫生的手臂。醫生駭然後退。
  「不要緊。」床上的男人氣若游絲地說,「他是醫生,是來幫忙的。」他伸出手,覆在她手上。
  醫生戰戰兢兢地再次摸向羅特費爾德腹部,一隻眼睛不忘緊盯那名女子。「是盲腸炎。」他宣布,「我們得立刻把他送去船醫那兒,現在。」
  醫生抬起羅特費爾德的一隻胳膊,攙扶他站起。其他人趕緊上前幫忙,一群人就這麼架著半昏半醒的羅特費爾德穿過艙門,女子緊跟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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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醫不是那種喜歡三更半夜被吵醒的人,特別是要為了替下等艙某個不知名的鄉巴佬開膛破肚。他瞄了在手術檯上虛弱掙扎的男子一眼,思忖自己究竟該不該大費周章替他動手術。從病人病入膏肓的盲腸炎晚期症狀和高燒看來,他那根發炎的盲腸八成已經爆裂,帶著致命的毒素在腹腔內流竄。光是開腔手術八成就會要了他的命。放下病人後,將男子送來醫務室的異國群眾在艙門附近徘徊不去,不知所措,最後一句英文也沒留下便鳥獸散去。
  好吧,不管怎樣,反正他非動手術不可。他大聲呼喚,叫醒助手,要他備妥手術器材。就在他尋找乙醚罐時,身後的艙門猛然打開。是個女人,一名身材高的黑髮女子,在寒冷的大西洋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褐色洋裝。她匆匆跑到手術檯邊,神情幾近驚恐。大概是他的妻子或情人,醫生心想。
  「我想,要妳說英文大概太貪心了。」他說。想當然爾,對方只是瞪大了眼,一個字都不明白。「很抱歉,但妳不能待在這,手術過程禁止女性旁觀,恐怕妳必須離開。」他指向艙門。
  這手勢起碼起了作用。她激烈搖頭,嘴裡吐出連珠砲似的意第緒語。「妳看看這裡。」醫生開口,搭在她手肘上,要領她出去。但他覺得自己彷彿抓到一根燈柱,女人不動如山,只是巍然站在他面前,猶如一面銅牆鐵壁,而且突然間顯得巨大無比,彷彿女武神顯靈。
  他像摸到什麼燙手山芋般,急急放開她手臂。「隨便妳吧。」他尷尬地喃喃咕噥,忙著尋找那罐乙醚,試圖無視身後古怪的身影。
  艙門再度打開,一名年輕人睡眼惺忪、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醫生,我——老天!」
  「別管她。」醫生說,「她不肯離開,到時昏倒更好。動作快,否則等不及我們動手術,病人就要嚥氣了。」語畢,兩人協力麻醉患者,著手正事。
  如果兩人知道身後那名女子的內心交戰有多激烈,肯定會立刻拋下手術,落荒而逃。換作其他沒有思考能力的魔像,只要看到手術刀劃開羅特費爾德的皮膚,一定會立刻撲上前,扼住他們脖子。但這尊魔像想起船艙中的醫生與主人的安慰,說他是來幫忙的,而且是醫生將主人帶來這裡。儘管如此,看見他們剝開羅特費爾德的皮膚,在他肚子裡東翻西找,垂在身旁兩側的雙手仍忍不住用力擰絞,捏緊了拳頭。她在腦中尋找,卻找不到任何主人的意識,感受不到任何需要或願望。她正一點一滴地失去他。
  醫生從羅特費爾德體內拿出某樣東西,扔在托盤上。「好,這該死的玩意兒取出來了。」他說,回頭望向身後,「還站著?好女孩。」
  「說不定是個白癡。」助手喃喃嘟噥。
  「不見得,這些鄉巴佬的胃可都是鐵打的。賽門,鉗子夾好!」
  「對不起。」
  但手術檯上的病人已在垂死掙扎。他吸了口氣,又是一口,然後伴隨一聲粗嘎的長嘆,奧圖•羅特費爾德吐出最後一口氣息。
  魔像感到自己與主人間的最後一絲連結猛然斷裂,消失不見,身子不由搖搖欲墜。
  船醫低頭貼在羅特費爾德胸口,舉起患者手腕,量了一下脈搏,然後輕輕放下。「請宣布死亡時間。」他說。
  助手嚥了口口水,看向航海鐘。「凌晨兩點四十八分。」
  醫生記下死亡時間,臉上流露真誠的遺憾:「回天乏術,我們也無能為力。」他說,語調苦澀,「他拖太久了,之前一定痛苦了好多天。」
  魔像無法將視線轉離手術檯上那具動也不動的軀體。不久前,他還是她的主人,她存在的理由,但現在,他卻什麼也不剩。她只覺得天旋地轉,彷彿無根的浮萍,恍恍惚惚地踏前一步,伸手觸摸他的面孔、鬆弛的下顎和垂掩的眼皮。她可以感覺他肌膚上的溫度已在消退。
  求求你停止。
  魔像收回她的手,望向身旁兩名駭然失色,一臉嫌惡的旁觀男子。他們誰也沒開口。
  「我很遺憾。」船醫終於打破沉默,希望她聽得懂他的語調,「我們盡力了。」
  「我知道。」魔像說,一開口,她才驚覺自己原來聽得懂男人的話,並用同樣的語言回答。
  醫生皺起眉頭,和助手交換了個眼色。「這位女士,抱歉,請問尊夫貴姓大名?」
  「羅特費爾德。」魔像回答,「奧圖•羅特費爾德。」
  「羅特費爾德太太,節哀順變,或許——」
  「你希望我離開。」她說。這並非出於猜測,也不是她突然領悟自己的逗留有多失禮與唐突。她就是知道,就像她能看見手術檯上的主人遺體,聞到乙醚刺鼻的氣味一般,清清楚楚,不會有錯。醫生的心願、希望她能離開這裡的期盼,她在腦中聽得再明白不過。
  「嗯,是的,或許這樣比較好。」他說,「賽門,請帶羅特費爾德太太回下等艙。」
  她任由年輕人挽住手臂,帶她離開手術室。她在發抖,有部分的她仍不停搜探,尋找羅特費爾德的意識。同時間,這名年輕助手的尷尬困窘、想要盡快擺脫她的心聲卻如烏雲般籠罩她的思緒。她是怎麼了?
  到了下等艙門口,年輕人愧疚地捏了捏她的手,轉身離開。她該怎麼辦?回到船艙,面對那些乘客?她一手按在門閂,躊躇片刻,然後用力推開。
  艙內五百名乘客的心聲和恐懼如猛烈的漩渦般襲來。
  能睡著該有多好啊。拜託她不要再吐了。那個男人可以不要再打呼了嗎?我需要一杯水。我們還要多久才會到達紐約?船沉了怎麼辦?如果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就可以好好溫存一番。喔,老天爺啊,我好想回家。
  魔像放開門閂,轉身就跑。
  她回到上頭空無一人的主甲板,找到一張長椅,就這麼靜靜坐到天明。冰冷的雨滴開始灑落,打濕身上的洋裝,但她恍若未覺。除了腦中混亂的喧囂外,魔像完全無法集中思緒。彷彿少了羅特費爾德的命令指引,她的頭腦就不停到處尋找替代品,底下所有乘客的思緒因而一下蜂擁而入。缺少主人與魔像間的連結和制約,這些人的願望和恐懼並沒有指揮的效力——但她依舊能夠聽見、感受各種不同的焦急,而她的四肢也因想要回應的衝動陣陣抽搐。每一個念頭都彷彿一隻拉扯她衣袖的小手,哀求著:求求妳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