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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Pi一家人賣掉了經營多年的動物園,準備從印度移民到加拿大。他們搭上貨輪,將動物安置在籠子裡,啟程邁向新生活。沒想到老天爺卻偏愛與人作對,在他們行經南太平洋的途中,突如其來的風暴和巨浪吞沒了貨輪,只有Pi幸運逃生,但在救生艇上陪伴著他的,還有一頭凶猛的老虎──理查•帕克……

我想到了補給問題,這是船難發生以來我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三天來我沒有喝過一滴水,沒有吃過一口食物,也沒有闔過眼。發現這就是我四肢虛弱的原因,多少給了我力氣。

理查•帕克仍在船上,事實上牠就在防水布底下,我的正下方。但我反而振作起來,覺得好多了。我顯然不是理查•帕克的對手,所以壓根連擔心都不用。船上有老虎,我這條小命等於已經完蛋,結局既然清清楚楚,我何不多費點心思來照顧我乾涸的喉嚨呢?

我相信那天早晨就是這種想法救了我一命。跟口渴比起來,老虎壓根就是小事一樁。

救生艇總共是三呎半深、八呎寬、二十六呎長,內部就不如預期的寬敞。如果理查•帕克躲在座椅下就會一抬頭就撞上天花板。但在防水布下,牠可以多出一個十二吋的空間,也就是從支撐防水布的舷緣到座椅的距離。

我第一次仔細檢查救生艇時沒看見我要看到的細節。船尾上層和兩側座椅連綿不絕,浮筒也一樣。船底平平的貼著船體,下面不可能有儲藏室。而且很顯然船上沒有箱子、櫃子這類的容器,只有光滑連綿的橘色表面。

我的求生之光明滅不定。我的焦渴仍未獲紓解。

萬一補給品都在船頭的防水布下面呢?我轉身往回爬,在防水布上用力往下壓,防水布繃得很緊。如果把防水布攤開來,我就可以找到縫隙鑽下去看看底下藏了什麼補給品,可是那就等於在理查•帕克的巢穴上開了一個口子。

我沒有猶豫,口渴慫恿著我。我把防水布偷偷攤開一點,這時我看見了橘色的一團,趕緊把頭縮回來,可是那團橘色東西沒有動,看起來也不對勁。我又伸頭去看。不是老虎,是一件救生衣,理查•帕克的巢穴後部有好幾件救生衣。

我的背上流過一道冷汗。就在救生衣之間,我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見了理查•帕克。我看見的是牠臀部和部分的背部。黃褐色的,有虎紋,而且龐大得不得了。牠面對著船尾,肚子貼地而躺,文風不動,只有肚子兩側隨呼吸起伏。我眨眨眼,不敢相信牠這麼靠近。我們之間卻只有一張薄薄的防水布,輕而易舉就能突破。

『老天爺,千萬保佑啊!』從來沒有哪句祈禱比我現在這句說得更真誠卻更輕聲細語。我嚇得根本不敢動。

我慢慢把手伸下去,靜悄悄的打開鎖釦,拉開蓋子,裡面是個櫥櫃,我的眼睛立刻就落在千方百計尋找的東西上。罐子上的標籤用黑色寫著『飲用水』。我顫著手伸下去拿了一罐,摸起來又涼又沉。我終於可以紓解著火一樣的喉嚨了,一想到這裡脈搏就加快了許多。

我把罐子掉個頭,用力把罐底敲在防水布的鉤子上,想要打出一個洞來。我像瘋了一樣拚命敲,敲開了一個比較大的洞,然後把罐子高高舉到臉上,張開大嘴,一傾而盡。

你或許可以想像我當時的感觸,但要用言語來形容卻非常困難。我貪婪的喉嚨每吞嚥一下,就有純淨、可口、美妙、晶瑩的水流入我的身體系統。我這輩子沒這麼舒服過。摸摸我的額頭就知道了!我的前額正濕濕的冒著新鮮乾淨的汗水。我身上的每一吋,就連三萬六千個毛孔都舒坦得不得了。有好幾分鐘我就沐浴在幸福豐足的感覺下。

此外還有什麼呢?我急忙把手伸進櫥櫃裡,拿出一個又一個奇妙的東西,不管是什麼,每一樣都讓我安心不少。我不住口的說:『謝謝!謝謝!謝謝!』

徹底的檢查過後,我列出了一張完整的清單:
•一九二片暈船藥。
•一二四罐飲用水,每罐五百毫升,共計六十二公升。
•三十二只嘔吐塑膠袋。
•三十一盒急難口糧,每盒五百克重,共計十五點五公斤重。
•十六床毛毯。
•十二具太陽能蒸餾器。
•約十件橘色救生衣,每件都繫上一個橘色無珠哨子。
•六支嗎啡注射管。
•六根螢光信號棒。
•五支浮槳。
•四把信號槍。
•三個透明塑膠袋,每個容量五十公升。
•三把開罐器。
•三只有刻度寬口玻璃杯。
•二盒防水火柴。
•二具橘色漂浮煙霧信號彈。
•二只橘色中型塑膠水桶。
•二具橘色塑膠水瓢。
•二只多用途塑膠容器,附密閉蓋。
•二塊長方形海綿。
•二捲可浮合成繩索,各長五十米。
•二捲無浮力之合成繩索,長度不定,約莫各長三十米。
•二套釣具,含魚鉤、釣線、鉛錘。
•二根大魚叉,叉上鐵鉤十分銳利。
•二具船錨。
•二柄斧頭。
•二具接雨器。
•二枝黑色原子筆。
•一張尼龍繩網。
•一個結實的救生圈,內圈直徑四十公分,外圈直徑八十公分,附相連的繩索。
•一柄大獵刀,刀柄牢固,刀尖鋒銳,刀鋒一邊有鋸齒狀,用一根細繩綁在櫥櫃的環上。
•一個針線包,內裝直針、彎針及結實的白線。
•一個急救箱裝在防水塑膠盒內。
•一面打信號的鏡子。
•一包有濾嘴中國香菸。
•一大條黑巧克力。
•一本求生手冊。
•一個羅盤。
•一本筆記簿,每頁均有橫線,共九十八頁。
•一名男孩,衣著整齊但稍嫌單薄,鞋子少了一隻。
•一頭孟加拉虎。
•一艘救生艇。
•一片海洋。
•一個上帝。

雨下了一整夜,我也一夜憂不成眠。我心中一直想著一個東西:理查•帕克。我構思了好幾個計畫,想要擺脫牠,奪回救生艇。

計畫一:把牠推下救生艇。可那有什麼用?姑且不論我推不推得動一頭四百五十磅重的猛獸,就算推下去了,老虎也是游泳健將。在巽達班斯就有人親眼看見老虎在開闊洶湧的水域裡游了五哩之遠。要是理查•帕克發現自己給推下了海,牠會踏水而來,爬回船上,要我對膽敢陰謀對付牠而付出代價。

計畫二:用那六劑嗎啡殺了牠。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嗎啡對牠有多少效果。六支嗎啡殺得了牠嗎?就算殺得了,我要怎樣才能把嗎啡注射到牠身體裡去呢?要說出其不意給牠注射一支,像牠母親當初意外中了麻醉槍一樣,我倒還可以模模糊糊的想像得出,可是牠會乖乖的讓你連續注射六支嗎?不可能。我要是拿針筒戳牠,牠一定會賞我一巴掌,而這一巴掌就能把我的腦袋給切下來。

計畫三:用手邊找得到的武器攻擊牠。神經病!我又不是泰山,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連肉都不吃的小不點。在印度獵老虎的獵人得騎大象,帶著火力強大的獵槍才行。你要我拿什麼東西攻擊牠?朝牠的臉發射信號彈?兩手各拿一把斧頭,嘴裡還咬住一把刀,跟牠來個肉搏戰?還是叫我用縫紉的直針彎針戳死牠?如果我真能在牠身上劃出一道小傷口,那我倒真成了超凡入聖的武林高手了。可是牠只要一反擊,我就會給大卸八塊,肚破腸流。如果說世上還有比健康的動物更危險的東西,那絕對是負傷的動物。

計畫四:勒死牠。我有繩索。我可以待在船頭,把繩子繞船尾一圈,做個大繩套,套住牠的脖子,牠會拉扯繩索想攻擊我,我就可以往反方向拉,牠愈想撲過來,就把自己勒得愈緊。哼,可真是找死的好計畫。

計畫五:毒死牠,燒死牠,電死牠。怎麼做呢?又用什麼做呢?

計畫六:長期抗戰,消耗敵人。我只需要讓嚴厲的大自然執行它的法則,我就能得救了。坐著等牠日漸消瘦、飢渴而死,我一點力氣都不用花。我的補給可以撐上好幾個月。牠有什麼呢?只有幾隻很快就會腐爛的死動物,之後牠要吃什麼?更棒的是牠喝什麼?沒有食物牠或許還能活幾個禮拜,但無論多麼強健的動物都不能不喝水。我的心底燃起了微弱的希望之火,就如黑夜中的燭光。我有了計畫,而且是個好計畫。現在我只需要活下去,把計畫付諸實踐。

『計畫六,計畫六,計畫六』這三個字不斷在我腦海裡重複。

另一個船難生還者出現了。牠上半身探出舷緣,看著我這邊。牠那亮麗的虎紋橘色毛皮和白色的救生艇外殼形成強烈的對比,叫人不注目都難。我過度勞累的感官突然緊急煞車。太平洋儘管遼闊,但剎那間,我們之間似乎只有一條非常狹窄的壕溝,既沒有欄杆也沒有圍牆阻擋。

『計畫六,計畫六,計畫六』我的腦子急切的喃喃自語。到底計畫六是什麼東西?喔,對了,消耗戰,看誰撐得久。無為之道。聽任自然。嚴厲的自然法規,時間無情的推移以及資源的儲存。這就是計畫六。

我的心裡有個念頭忽然憤怒的大吼:『你這個蠢蛋白癡!沒腦筋的笨豬!計畫六根本就狗屁不通!你真的以為你比牠有能耐?我告訴你,要是你想打消耗戰,輸的一定是你自己!你死定了!聽清楚了沒有?』

讓我平靜下來的竟然是理查•帕克。這可真是諷刺,一開始把我嚇得魂飛天外的東西居然到頭來又讓我恢復了平靜,找回了目的,甚而找回了完整。

牠正目光炯炯的盯著我,過了一會兒我才認出那種眼神。我是跟牠一塊兒長大的,那是一隻心滿意足的動物從自己的籠子或巢穴裡向外看的眼神,就跟你我在餐館用過一頓美食之後悠閒的左顧右盼,隨興找話說,瀏覽人群一樣的道理。顯然理查•帕克吃完了鬣狗屍體,喝飽了雨水。牠現在是在目不轉睛的注視我,觀察我,態度嚴肅但不含威嚇。牠看起來就像隻好脾氣、胖嘟嘟的家貓,一隻四百五十磅重的虎斑貓。

牠發出了聲音,鼻子裡哼了一聲。我訝異極了。是『噴音』(prusten)嗎?噴音是老虎叫聲裡最輕的一種,從鼻子發出的噴氣聲,表示友善、無惡意。

我得馴服牠,一直到此刻我才省悟到非如此不可。現在的問題不是我死牠活或牠死我活,而是我跟牠都得活著。不管是實際上或隱喻上,我們真的同在一條船上,不是一塊活就是一塊死。牠很可能會意外死亡,或是因鬥不過自然法則而死,但冀望於這種可能未免太愚蠢,反倒是最糟的情況先發生:牠剽悍的動物生命力輕易勝過我這條脆弱的人命。我只有先馴服牠才有可能騙牠先死,這是說萬一真的必須走到那般田地的話。

其實我另外還有隱情,我就老實說吧,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心裡有一部分很高興有理查•帕克作伴。有一部分的我根本就不想要理查•帕克死掉,因為萬一牠死了,我就剩下一個人陷入深深的絕望之中,而絕望這敵人是比老虎更棘手的。如果我還有活下去的意志力,那也全拜理查•帕克所賜。有牠存在我才沒有滿腦子去想我的家人和我悲慘的境遇。牠逼迫我繼續活下去,為此我痛恨牠逼我活下去,但同時也為此感激牠。我真的很感激牠。事實擺在眼前:沒有理查•帕克,我今天就不會活著跟你講我的故事。 決定了。

計畫七:不能讓牠死。

我掏出《求生手冊》。書頁仍是濕的,所以我翻頁時很小心。《求生手冊》的作者是一位英國皇家海軍指揮官,內容包含許多船難後求生的實用資訊。

除了些小瑕疵之外,這本手冊在談到如何避免浸泡在海中等秘訣上確實引人入勝。可惜它漏掉了一個重要的主題,那就是如何和救生艇內的猛獸建立起主從關係。我得為理查•帕克設計一套訓練課程,我得讓牠了解我是最高層級的老虎,而牠的領土只侷限於救生船船底、船尾座椅、船側座椅,不能超過中央的橫條椅。我得在牠的腦裡種下一個根深柢固的觀念,以中央座椅為界,防水布上面以及船頭全部是我一個人的領土,牠絕對禁止進入。

很快我就得開始釣魚。那些動物的屍骸支撐不了多久。動物園裡成年的獅子老虎平均每天要消耗掉十磅的肉類。

我還有好多事得做。我得找東西遮陽擋雨。理查•帕克一天到晚藏在防水布下面可是有好理由的。一天二十四小時暴露在陽光、海風、雨水、海水下,不但讓人體力不支,精神也會憔悴。手冊上不就寫了一條說過度曝曬死得比較快嗎?我得想辦法搭個棚子。 我得用第二條繩索把木筏和救生艇連結起來,以防原先的繩索鬆脫。

我得把木筏改良,目前是可以航行,卻不能住人,在我能夠搬回救生艇裡建立起永久地盤之前,我得把木筏改良到適合居住。另外我也得想辦法在木筏上存放東西。

我不能再一直冀望會有船來救我了,我不能依賴外在的救援,求生得從我自己本身做起。依照我的經驗,船難生還者最大的錯誤就是心裡抱太大的希望,卻沒有什麼行動。求生必須從注意身邊狀況,注意當前需要開始。光是呆坐著等希望實現就等於把自己的性命浪費在作白日夢上。

我該做的事情如千頭萬緒。

我眺望空茫一片的海面,四處都是水,而我只有一個人,孤零零一個人。

兩行熱淚湧出,我把臉埋在臂彎裡,嗚咽哭泣……

南太平洋的茫茫大海上,只有一艘救生艇、一位少年,與一頭孟加拉虎。Pi要怎樣才能在海上求生?又該如何和理查•帕克共處?一場傳奇的漂流即將展開,更加扣人心弦的劇情發展,《少年Pi的奇幻漂流》電影書衣珍藏版先讀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