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死,焉知生 醫師作家 莊裕安
我念小學時,流行過這樣一件傳聞。倘若你在午夜十二點,隨意撥通一組電話,如果能剛好在報時台播報,「下面音響,中原標準時間零點整」時,撥完同學家的六碼,第七碼的「 0 」緊緊扣住報時台的「嘟」聲。那時,你就可以接通陰間的電話線,跟死去的人搭訕。我們總是慫恿家裡有電話的同學互撥,自己也很想半夜偷跑出來打公共電話。傳聞後來熱到整個學校都沸沸揚揚,校長不得不出來闢謠,這是共匪要來擾亂民心的惡毒伎倆。
三十幾年後,我兒子念小學,班導師給他們講《七夜怪談∕貞子迷咒》的電影情節。正當老師要講到貞子從電視機爬出來時,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忽然壁壘分明,一邊阻止老師口沫橫飛繼續講下去,一邊請求老師不可在精彩處緊急煞車。兒子還舉證歷歷,說貞子確有其事,她母親御川千鶴子的透視眼故事,還上過日本報紙。事隔不久我就收到一封病毒信,夾帶關機指令會出現貞子爬出電視的桌面圖樣,把我嚇得半死。
布萊恩.魏斯的《前世今生∕生命輪迴的前世療法》、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書》、還沒專注於政治議題之前「全民開講」的催眠秀與宋七力顯像大戰、從「玫瑰之夜」到「穿梭陰陽界」的靈異節目、從《第六感生死戀》到《凶線第六感》至少每年一部以「第六感」為片名的好萊塢電影,我們這社會從來不會缺乏生死與靈魂的話題。我日常走過的一公里長上班路上,一年四季都不會缺乏圍起來的路霸喪事場子,人人熟悉逝者如何通往黃泉道,頭七到尾七的每一個法會該如何張羅。
我們怎麼會如此熟悉陰間的世界?大概是每年農曆七月一再反覆的盂蘭盆會,讓目連救母的每一個細節深印在腦海裡,以致於梵語 Uiiun pana 有了名正言順的中文稱謂。獲知撰寫《不過是具屍體》的瑪莉.羅曲,又出了一本以「靈魂」為主題的專書時,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讀它。我有把握這是一本,跟干寶《搜神記》、蒲松齡《聊齋誌異》、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一樣好看的誌怪錄。只不過它多了「量子物理」、「以太」、「電子音現象」等術語,聽起來不知是作者故意要唬人,還是很認真鑽研過各種領域的知識。幾年以後,譚恩美的《灶君娘娘》與羅曲的
《活見鬼》,我真不知道會先挑哪一本重讀?《活見鬼》表面看來有點困難,但羅曲帶有那麼一點伍迪.艾倫式的滑舌幽默,化解了專業術語的難耐。儘管羅曲時常要露出調侃靈異怪譚的本我面目,但她認真蒐證的態度,剛好中和掉時人常感覺的荒唐不經,恰好取得「執迷有悟」的敘事角度。在上一本《屍體》,羅曲為了求證中國南方是否還有食屍習慣,一路勇闖海南島。這回為了《見鬼》遠征印度德里,印證轉世投胎的前世人格。羅曲的求證態度與娛樂效果,足以啟發我們也喜歡出外景的電視台靈異節目。
儘管看來有很多導管、纜線、記錄儀、監視器綁住鬼魂,各種奇怪單位的數據讓人讀來一頭霧水,但羅曲選材的角度卻非常通俗。比如我們常聽說加護病房病人瀕死,病人會像《X情人》裡的尼可拉斯?凱吉,漂浮在手術室天花板看梅格.萊恩開刀。羅曲真的找到好幾組研究瀕死經驗的團隊,嚴格篩選他們「飛到天花板上」的神奇經驗。西恩潘有一部很棒的《靈魂的重量》,演一位換心人與器官捐贈者未亡人的互動,據說靈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公克。羅曲真找到瀕死體重研究的團隊,甚至快要找到以「微克∕百萬分之一公克」為單位的磅秤。
至於文前提到的「午夜電話」,自然也在羅曲研究範圍。《鬼訊號》裡米高.基頓思念失蹤的妻子,有一天突然聽到妻子的電話留言,電話那端的妻子已遇害身亡。其實「白噪音(亡靈音)」是相當有組織的研究團隊,尤其網路串連之後更加蓬勃。至於爬出電視機的貞子,羅曲遠征到加拿大安大略的羅倫天大學,據說那兒有座意識研究實驗室,大概是全世界最容易鬧鬼的電磁場。如果我對這本書有什麼遺憾,那就是東方讀者對「靈外質」既陌生又缺乏興趣,羅曲只到印度是不夠的,她至少欠我們台灣的「觀落陰」或湖南的「湘西趕屍」。
信不信由你,據說錄製「白噪音」的人,甚至錄到孔老夫子的山東方言。有名的美國東方學者納維爾?懷蒙博士,某天被他的朋友找去認證一卷錄音帶,言之鑿鑿是孔老夫子在一場降靈會,藉由靈媒喬治?瓦連廷的嘴巴開口。那不好解析的山東方言,說的到底是不是,「不知生,焉知死」?我倒有點想跟他老人家抬槓,現代醫學講求的剛好相反。我們進醫學院,修過大一的共同科目,大二馬上是大體解剖,「不知死,焉知生」,大生大死大涅槃。親愛的孔老夫子,您要原諒我一時的唾沫橫飛信口開河。想跟我抬槓,「下面音響,中原標準時間零點整」,今天晚上 call 我一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