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撒滿鮮花的道路(節錄)
自一九四五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近七十年時間裏,陳實女士一直在香港堅持文學創作與翻譯。她默默地耕耘,在文學青草地上栽培出一枝又一枝美麗清新的花朵。二零一五年,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出版了她的厚重的創作篇《陳實詩文卷》,這只是她文學成就的一部份,另一重要部份是翻譯,本書便是專門收入她的尚未刊行的譯作,全部來自她的手稿。
她親歷西方文學大量被引進中國的時代,當她的同時代人大多數沉迷於西方古典主義作品之時,她卻對新出現的當代文學情有獨鍾,介紹了歐美和拉丁美洲一批重要作家,翻譯了詩歌、散文詩、散文、小説等不同體裁的作品,數量之多與水平之優秀,為香港一時之秀。從全國範圍來説,她是西班牙語翻譯的先行者之一。
陳實原名陳寶,祖籍廣東省海豐縣,一九二一年五月十九日在廣州出生。幼年喪父,隨母親艱難度日。長大後就讀廣州中山大學附屬中學,畢業後為撫養母親停學,到鄉下教書。抗日戰爭開始後,與友人流亡到廣西,一九四一年在桂林加入英軍服務圑,一九四四年隨圑轉移到昆明,在該圑心理作戰小組工作,擔任英文與日文翻譯。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軍投降,九月二日,她隨英軍服務圑自昆明飛抵香港,十一月,服務圑結束,她定居在香港,開始戰後的新生活。
陳實幼受庭訓,母親啟蒙詩詞國學。青少年時期,鍾愛音樂、文學和外語,通英文、諳日語,曾習鋼琴。對文學藝術的酷愛,奠定了她一生的人生價值取向,並用其文筆實現她對社會的理想。
情繫羅曼‧羅蘭與貝多芬
陳實一九四五年秋回港後,很快涉足文學創作,她的第一篇散文《失眠雜想》,發表在《新生日報》十二月十五日創刊號上。副刊主編是著名詩人戴望舒(一九零五-一九五零),他發現陳實的文學才能,認為是可造之才,除了發表她的詩歌和小説,還親自為她潤色文稿,細心指點。
一九四六年春末,戴望舒離港前赴上海,行前贈送給她一本精裝的英文翻譯小説,法國作家羅曼‧羅蘭(Romain Rolland, 1866-1944)的多卷連續著作《貝多芬:偉大的創造性年代》(Beethoven, Les grandes époques créatrices)的第一卷。羅曼‧羅蘭視貝多芬為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人物之一,早在一九零三年便寫出《貝多芬傳》(Vie de Beethoven)。篇幅雖然不大,都因為作家的熱情筆觸和深邃思想,讓讀者看到了一位天才音樂家的鮮明形象。二十多年後,他年逾六十歲,卻從一九二七年開始,不顧疾病纏身,開始了一個狂飇式的創作時期,歷時十七年,直至一九四四年去世前不久,完成了這套卷帙浩繁的《貝多芬:偉大的創造性年代》,全面深刻詮釋了貝多芬的人格和創作,詳盡而細膩地分析了貝多芬的交響樂與奏鳴曲。整套書七卷,陳實獲贈的第一卷題名《從〈英雄〉到〈熱情〉》(De l'Héroïque à l'Appassionata),一九二八年出版。
戴望舒對陳實充滿期待,希望她完成這本書的翻譯,他知道她的英文造詣,但更重要的是她的音樂修養。因為這不是普通的傳記,而是包含頗為深奥的音樂内容和理論的著作。羅曼‧羅蘭的音樂造詣很深,能彈奏一手好鋼琴,又是德國古典作曲家樂譜手稿收藏家。他的博士論文《歐洲歌劇起源》(Les origins du theater lyrique moderne)以音樂為題。在《貝多芬傳》之後,他寫過《今天的音樂家》(Musiciens d'aujourd'hui),介紹柏遼茲,華格納,德彪西,聖桑,里查‧斯特勞斯等大師,還有《亨德爾傳》(Haendel)甚至傳世之作《約翰‧克利斯朵夫》的主人公,也是一位德國作曲家。要貼切翻譯《從〈英雄〉到〈熱情〉》這樣的著作,顯然需要很深厚的音樂功底。
戴望舒並非是第一個想到要介紹這本書的中國文人,在此之前十七年,當他還沒有去法國留學之時,著名詩人、翻譯家梁宗岱不僅已經想到,而且還曾經做過嘗試。現居法國的劉志俠和盧嵐所著的《青年梁宗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二零一四年),根據法國國家圖書館手稿部收藏的羅曼‧羅蘭來往書信,披露了梁宗岱遊學歐洲時,在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五日致羅曼‧羅蘭的第一封信中,便提出翻譯該書的願望。他熱情而充滿自信地寫道:
和一九二九年升起的太陽一起,世界被另一個太陽照耀着:一個新的貝多芬!同樣的一個英雄人物──但是增加了怎樣的寬度、廣度和深度呀!閱讀的時候(我正在第二次閱讀),每個字都在躍動,深入到內心……隨着閱讀的深入,我無法抵抗譯成母語的願望的推動。
〔……〕
我想我可能擔當得起這件工作,大師允許我做這件事吧?
羅曼‧羅蘭欣然答應。一月二十五日,梁宗岱第二次去函,談到把這本書介紹到中國的意義:
多少世紀以來,古老的中國在藝術上熱衷於精巧和純粹,現在似乎想返回力量和嚴謹。〔……〕這個新貝多芬不就是使我們深刻地既認識到這位音樂家的靈魂,又認識到克里斯朵夫的靈魂麼?
另一方面,我們中間有好些人,他們也醉心於西方音樂。這部作品對他們將有很大的幫助,因為他們鮮有機會聽到這種音樂令人滿意的演奏。〔……〕
説到頭來,書內的評述本身就是一些可以獨立來唸的詩句。跟樂曲那樣,它們直接帶引我們深入到英雄的靈魂。
但是,接下筆鋒一轉:
當然,作為翻譯者,我對音樂應該有更多了解,這是全書的核心本身。兩年以來,我產生學習和聲的打算,以便更好地享受音樂。這不是一個強制自己的好機會麽?在此之前,如果大師允許,我將翻譯《歌德與貝多芬》。
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