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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之惡
定價380元
特價79300
作者讓這本史詩小說充滿層次的可信度,刺激直比《達文西密碼》、義大利柏爾及亞的政治,還有《沉默的羔羊》。1502年的義大利,一位名為馬基維利的偵探兼心理分析家,搭檔是人類史上第一位法醫達文西,把它想像成影集《CSI犯罪現場》吧。──CNN
 
《命運之惡》是本真正的傑作。麥可•艾尼斯將豐富的知識與智慧濃縮到劇情錯綜複雜的黑色懸疑小說中。《命運之惡》讀來讓人震撼、恐懼又愛不釋手。在沒有讀這本書之前我不曉得馬基維利是如此的聰明絕倫,也不曉得博基亞家族是多麼的殘暴。──《茱麗葉》作者/安•佛提耶
 
透過鮮明、安排得當的角色,《命運之惡》緊湊的故事中,捕捉了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光輝的細節。作者完成一本傑作,一本讓讀者置身當時角色的歷史小說。──《但丁俱樂部》作者/馬修•珀爾
 
《命運之惡》不只是一本驚悚小說,更訴說了溫柔的愛情故事,和對人性本惡的冷酷探究,也是對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的深度之旅。勇敢又敏銳的年輕馬基維利傾盡全力對抗當時的柏爾及爾派系。這是一本充滿熱情、文采和知性考究的小說。
──《福爾摩斯與開膛手傑克》作者/琳西.斐
 
這是一本很吸引人的小說,歷史人物很好的還原在讀者的面前,劇情設定也非常巧妙。《命運之惡》是本具有嚴謹歷史考究又文字優美的小說,讓人讀來身歷其境。從翻開此書的第一刻我就知道我沒法停下。
──《佛羅倫斯人魔》作者/道格拉斯.普雷斯頓
 
有趣而且考究嚴謹,作者有藝術史教師的背景,專業在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這本書當中的美一個細節都建立在真實的場景和作者的虛構的創造。馬基維利和達文西一起辦案,阻止連續殺人犯,就像福爾摩斯和華生兩人真的成了真實的歷史人物。──書單雜誌
 
這是一部史詩......由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當時的景象、聲音和氣味滲透出的稠密故事,可以和翁貝托•埃可《玫瑰的名字》平起平坐,是一定要拿來相提並論的大作。──科克斯星級書評
 
魅力又高竿,喜愛像史蒂芬•塞勒和蘿拉•瓊•羅蘭這樣優秀歷史懸疑作家的讀者一定會為這本書深深著迷。
──出版人週刊星級書評
 
這本大部頭小說內容是關於十六世紀的義大利,讀起來就像一本大眾懸疑小說,或是一本刺激的偵探小說,也可讓你輕易了解達文西的實測科學和馬基維利的人性科學。──娛樂周刊
 
作者是一位罕見的優雅作家,也是一位認真盡責的研究家,他的故事讓人能夠一路愉悅地向下讀。──今日美國
 
錯綜複雜的謀殺疑雲加上政治驚悚劇,以及心碎的愛情故事,這本書就像一本絕佳的歷史小說,將讀者帶往全然不同的另一時空。──芝加哥Time Out
 
錯綜複雜,讀完又令人心滿意足,《命運之惡》當中的陰謀重重讓讀者無法不捲進這本書的世界,令人想起翁貝托•埃可《玫瑰的名字》。身處在這片權力的城牆中,讀者對這場遊戲中的危機關注絕不少於最後的真相大白。這本小說好看不只在它精雕細琢的歷史細節,還在那些當代的角色是超越時空的。──丹佛郵報
 
這本書極好的架構建立在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故事當中充滿微小的細節,讓情節和當中的權力充滿真實性,作者藉由那些充滿情緒的對話,讓角色活靈活現。 ──聖安東尼快報
 
達文西和馬基維利兩個生力軍加入這本熱鬧的歷史懸疑小說,是一對絕佳破案拍檔。──紐約每日新聞報
 

  突然間,嵌在那巨大橡木門框內的人行門匡啷一聲打開,走出一個約莫十八歲的年輕人,他的樣貌幾乎令我倒抽一口氣。如同祭壇上的天使像一樣迷人,濃密的金色捲髮垂落肩上,一身打扮也一樣令人目眩—他沒穿斗篷,僅穿著粉紅色緊身褲顯露出健美的雙腿,還有一件淡紅色調的短外套,包不住他健美的臀部。但是整體美感被他腳上一雙黑色農夫靴給稍稍破壞了;更奇怪的是,他背上綁著一種巨大的工具,一個大輪子固定在一根長長的手柄上,就像一輛沒有貨架的手推車。
   一會兒之後,俊美少年的身後出現了一名高大男子,穿著馬鬃斗篷和占星「學者」會戴的那種黑絲絨帽;髒羊毛似的頭髮從這頂冠上垂落,框著長而白的臉孔,鼻梁幾乎是扁的,像個非洲摩爾人,揹著兩把鐵鍬和一只帆布袋。第三個男人接著出現,個頭更高。我立刻認出他,雖然我之前從沒見過他。
   達文西裹在米黃色羚羊皮斗篷裡,好比隱姓埋名的阿波羅。他比多數男人高過一個頭,濃眉,長而直挺的鼻梁比例完美,幾乎跟之前的少年一樣俊美。中分的髮式白鑞般垂落,像獅子的濃密鬃毛,象徵神祉的永恆智慧,而非凡人的衰老。跟他的同伴一樣,這位傑出的大師也揹著一只鼓鼓的帆布袋,手裡拿著一個小木盒,小心翼翼地,彷彿拿著裝有聖人指骨的聖骨匣。
   一場小小的遊行就此展開。由達文西和他的同伴們領頭,蜿蜒穿過泥濘壅擠的街道。馬基維利隔著大約二十步的距離尾隨在後,我則在他身後約莫十來個手臂長的距離跟著。
   以前做生意的時候,我下過苦功學會迅速對所處情勢和涉入的關係人做出判斷。瓦倫汀公爵的軍事工程師已經在著手某項特殊任務,他和他的人馬一副下鄉的打扮,而且也正往鄉下走。尾隨他的馬基維利,無疑一直在監視達文西大師的屋宅—而且似乎料定會有這次的出巡。這下子我只能祈禱命運女神沒玩什麼殘酷的把戲,大師要著手的事確實和不幸的無頭女屍有關, 而關於她,我所知的僅止於她有個符袋,此外就是我和兒子的命運都和她鏈在一起。

   沒多久便抵達法恩扎門,這是穿透伊莫拉磚造厚實城牆的四個出入口之一。在大門前的小廣場上,瓦倫汀的士兵攔下來往的人車,好讓關稅員審查貨物。但這些人只對達文西一行人點點頭便放行,他們立刻通過那座拱門。
   馬基維利同樣也不必等在一些商人和農夫後面,他向其中一位關稅員亮出一張紙,無疑是張安全通行證。關稅員查閱那張紙時,馬基維利伸長了脖子,不耐地盯著達文西的背影。
   我想到自己沒有通行證,得費一番唇舌才能闖關,如此一耽擱,恐怕會把獵物跟丟。於是我快步走到馬基維利身旁,挽起他的手臂,往他臉頰上輕吻一下說:「雖然你昨晚給我惹了不少麻煩,我還是決定跟你來了。」然後我對關稅員送上最嬌媚的微笑和迷人的屈膝禮。可是我的穿著和這角色很不搭調,那個關稅員瞇起眼盯著我。
   「如果妳非跟不可的話,」馬基維利用酸溜溜的口氣對我說,同時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別說我沒有警告妳。」

    我們來到磨坊運河。儘管岸邊積了一層雪,水流還是湍急得像潺潺澗溪。我們踏上結冰的木板時,我不得已只能把馬基維利勾得更緊。
    這時達文西一行人已經走上橫跨桑特諾河的木橋。河面在這時節有如渾濁的湖泊,比百餘臂長還寬。那橋是暫時搭的,看起來像牙籤串成的一樣,儘管是些巨大的牙籤。想到要跨越那座橋,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馬基維利先生,我會告訴你我為什麼要跟蹤你,就像你跟蹤達文西一樣。」我停頓片刻,給他時間說些俏皮話,但他沒接話。「就像我跟你說的,我從羅馬來,替亞歷山大教皇辦事。陛下指示我調查那起分屍命案—有個女人被剁成四大塊,棄屍在鄉間。」
   「是五大塊,如果把她的頭算進來的話,有五大塊。」
   我以為他聽了會吃驚,但他迅速的回答令我心頭一震。「沒錯,那顆頭顱,」我說,「還沒找到,找到頭顱也許能辨識出那個女人的身分,找出跟她有來往的人。」
   這時他看似謹慎地默不作聲,只是我無法分辨是我想太多,還是他真的在後悔暴露自己對這樁事感興趣。
   好一會兒之後我們抵達桑特諾橋。達文西一行人不但已經越過橋,而且岔離了道路,走下斜坡去到河對岸,那裡覆蓋著如凝雪點點的蘆葦。當我們走上橋時,我幾乎踩不穩,腳下木板因積雪結凍而表面光滑,而且鋪得很草率,我可以看見穿流底下的泥濁河水。整個橋體在我眼前搖晃,很像一根大樹枝隨風擺盪—而且完全沒有扶手。
   等我們抵達對岸,我肯定呼了上千遍的萬福瑪利亞。馬基維利停下腳步,遙望前方,我們可以看見達文西白鑞般的頭,正穿越高長的蘆葦叢上下擺動著,距離我們已經在上百個臂長之外。
   「那裡有沙坑和流沙,」馬基維利說,顯然認為這會讓我打退堂鼓,不再繼續跟下去。
   「你都跟到這裡了,先生,」我答道,「巴不得跟著公爵的軍事工程師踩進冰凍的沼澤地裡去。」他好一會兒都不吭聲,我不以為意,接著又說:「貴國為什麼這麼關心達文西大師這趟下鄉行程?」
   他遠眺蘆葦叢,搜尋他消失的獵物。突然間他像個喜劇演員一樣滑稽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彷彿在譏諷前方的危險。「如果妳要跟來,我們最好馬上動身。」

   我們走進蘆葦叢裡,走不到二十步我便踩進一灘高至小腿腹的冰水裡。但我還是心一橫繼續往前走。腳底下的沙石不時滑動,往往有下陷之虞,水灘時而深及我大腿。在我眼前,除了戰爭十人委員會祕書馬基維利.馬基維利先生修長的背部之外,我什麼也看不見。他不時會回頭看我, 我說不準他是預期我會跟他求救,還是純粹希望我跟丟。
   正當擔心著把馬基維利跟丟的時候,我差點就一腳踩在他身上。他蹲伏在蘆葦叢裡,示意我別作聲,但我卻忍不住像匹狂馳的馬般猛噴鼻息,簡直喘不過氣來。前頭有人在說話,聲音像拔尖的男高音:「動手把雪清乾淨,應該就埋在這附近。」
   我和馬基維利交換了一下眼色,他指著從這恐怖濕地斜斜高起的岸邊。我們趕忙往那裡移動, 很快便脫離這結冰的沙石地,登上約百餘手臂長外的高地。馬基維利在一小叢白楊樹林停下腳步, 在這初冬之際,那白楊樹林葉已落盡,只剩灰色骨架。
   我們可以看見三個男人在下方的蘆葦叢裡敲敲掘掘,而白雪覆蓋的伊莫拉遠在半英哩外。彷彿拔摩島的聖約翰震懾於末日審判的天啟異象一般,那挖掘的刺耳響聲也讓我靈光一現,我舉手遮擋那耀眼的強光,幾乎要站不住。
   儘管我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仍然急切地跟馬基維利低聲說:「他們認定那具女屍的頭就埋在那裡。」冰天雪地的正好可以保存頭顱,揭發她的身分,這樣我們很快就可以查出讓她不幸喪命的那些相關訊息了。
   我看見他嘆氣吐出的一小團雲霧。「這我倒不敢確定。」
   「達文西說它就埋在那底下,我聽得清清楚楚。」
   「噢,我很確定他們預計可以從那雪地底下挖到東西。」馬基維利並沒說那東西可能是什麼, 反而銳利地盯著我。「我知道妳從羅馬來,這是那個宮邸的門房告訴我的。我昨天看見瓦倫汀公爵的傳令到了妳住處,所以妳說妳昨晚和公爵閣下吃晚餐確實可信。」說到這裡他皺了皺眉頭, 無疑在納悶為何公爵沒有給我通行證,好讓我加入達文西大師的下鄉行程。「有傳言說,被殺害的女人跟甘底亞公爵遇刺有關。」
於是我腦中閃過另一道靈光:佛羅倫斯人已經在懷疑那個女子遇害和胡安遇刺有關,雖然他們也許聽信了那些含糊的謠言。但即便如此,那也十足說明了他們對這一切抱有極大的興趣— 假使他們有機會把傭兵首領和這起罪行兜在一起,就可以從中挑撥,讓教皇取消尚未簽定的協議並且尋求報復,無視瓦倫汀打算讓真相繼續掩埋。
   而且我必須給馬基維利一個交代;他以這個問題來測試我的誠意,而他和佛羅倫斯人對這個問題說不定已經有了滿意的答案—說不定還沒有。不管怎樣,如果我想知道佛羅倫斯人想要探聽的事,我就必須回答這個問題。因此我跟他說:「我跟你說吧,教皇陛下相信這起命案和他兒子遇刺有關。」這麼說吧,假使馬基維利知道胡安護身符的事,他就是了解內情;如果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免費奉送給他。
   馬基維利沒透露什麼,只沉吟著說:「如果瓦倫汀公爵希望和傭兵首領簽下協議,這之間的關係會礙了他的好事。他還沒拿到維特洛佐.魏鐵利的簽名。」
   正如我推測的一樣。「就甘底亞遇害這件事,假使魏鐵利真的有嫌疑,」我說。「我可以想見你們佛羅倫斯人將會為你們的得救歡唱和撒那,不必再天天祈禱三遍了!」
   我以為我會看見他嘲諷的微笑,但他只是低頭看著達文西和他的助手。「如果真是如此,我會把這當成奇蹟降臨。」馬基維利說。「不過因為少了這種奇蹟,或者說是因為命運無常,不出兩個月,我們就會看到維特洛佐.魏鐵利的軍隊兵臨佛羅倫斯城下了。」
   他瞇起眼睛。「他們找到了。」
   達文西和他兩名助手圍著蘆葦叢裡的某樣東西,徒手急迫地把雪撥開,不久便挖出一小堆光滑河石。這些石頭被堆成金字塔形,高至達文西腰際。雖然那三個人忙著把這石標挖出來,卻沒有刻意去敲散它。
   「頭顱肯定被埋在石頭底下。」我說。
   「頭顱不在那裡。」馬基維利斷然地說。「我相信他們在那裡找到了其中一個屍塊。」
   「你是說兇手在棄屍地點作記號?」
   「不,除非達文西就是兇手,」馬基維利說。「我認為大師作了這個記號,好讓他們能準確回到這個地點。」
   這時我的第三道靈光閃現:馬基維利之所以監視達文西大師的屋宅,是因為他知道公爵的軍事工程師已經在調查這起命案,而且很可能會回鄉下進一步調查。因此我問:「所以是大師發現了屍塊?」
   「不,是農人發現的,在野獸有機會吃掉之前發現的。」他微微揚起眉毛,彷彿覺得我這麼問很怪。「達文西被派來收集屍塊—那可憐的女人不是他在地下室驗過的第一具屍體。不過以分屍案來說很可能是頭一具。」
   我不認為達文西大師對那具屍體的研究會比解剖學界還不先進;有好幾位當代藝術家,還有幾位生理學家,已經在從事這方面的研究,力圖解開大自然的奧祕。我甚至認識幾位曾經目睹解剖過程的學者,他們把驗屍過程當進場看戲。即便如此,我很難想像達文西會在沒有瓦倫汀的允許之下檢驗這女人的遺體—也很難想像,沒有他雇主的指示,他可以像現在這樣在鄉間晃蕩。
   「他這會兒要上哪去?」馬基維利說。那俊美的少年穿著亮色外套很容易辨認,他擱下他的巨輪獨自往前走,在蘆葦叢裡艱困地跋涉,朝著標出伊莫拉西界的山巒走去。我們目視他行進時, 一道亮光晃過我們眼前。我看見達文西大師把他從家裡帶來、有如聖指匣般的小木盒放在那堆石子上;盒蓋看似是玻璃做成,映著陽光。達文西反覆低頭看看那小盒子,又抬頭看看前方,頭上上下下地擺動,不時用手輕推那木盒子。
   「那是水手的羅盤,是吧?」我說。我認識的一位主教有間滿是星盤、羅盤和其他航海及天文儀器的工作室。這些羅盤的表面總是標示著風向玫瑰圖,一個圓分出八個方位,分別以八個主要風向來命名。
   我幾乎倒抽一口氣。風之角。我們下方的石標,就標示著其中一個方位角嗎?
   但我沒把這些疑問說出來,即使看著達文西和助手們開始費力地進行一連串的測量工作。那俊美的少年爬上淺丘,在超過四分之一英哩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並且轉過身來,當達文西像風向計般揮動手臂時,男孩就左右移動調整個一兩步,顯然是根據羅盤上精確的指向,來擺放他的那個粉紅色標示。完畢之後,大師和他的占星師將他們的帆布袋甩到背上,並且開始移動。占星師把沒有載貨架的手推車輪子立在地上,在雪地上滾著輪子向前走,直直朝著俊美少年的方向。達文西手握著羅盤跟在後頭,兩人彷彿鄉下教士的古怪遊行。
   馬基維利和我連忙動身跟著他們。儘管覆著雪,在和緩的丘地行走也比在河畔沼澤地要快得多;不久達文西和他的助手便抵達他們的地標。接著他們向右轉了某個角度後,朝遠離伊莫拉方向、更陡一點的斜坡前進。那斜坡上立著一排排珍貴的橄欖樹,灰色樹幹厚實虯曲。達文西偶爾會跪在地上查看他的羅盤,據此修正那無貨架輪子的路徑。
「維特魯威描述過這種輪子,」某次達文西停下來查看羅盤時我這麼說。「我記得我讀過……」
   「《建築十書》,」馬基維利性急地說,「那輪子有固定單位的周長,我想—」
   「而且輞圈上有刻度,」我趕緊接話,「所以算好它轉了幾圈,乘上周長即可得出距離。」
   「沒錯,他們想準確算出和先前的記號距離有多遠。」然而,馬基維利這次回應不像他先前的觀察那般確定了。
   我還是隻字不提「風之角」。訊息就好比晚餐的菜肴,甚至像是給予戀人的寵愛,少量少量地給最好。
   最後,達文西和他的人馬抵達了一片略呈方形的橄欖樹林,四周由堆疊整齊的石頭圍成低矮擋牆。他們快速將維特魯威輪抬過矮牆後,便繼續前進。
   馬基維利和我悄悄走近矮牆,然後躲在後面。我們爬上與伊莫拉的修長樓塔頂端等高的高度, 俯視著那座城池;磚牆上被陽光照到的側面發出近乎粉紅色的光芒。在反方向上的西南角,山巒宛如巨大的白浪。
   「十,」有人喊了一聲,嗓音像戲劇裡的冥王般低沉。有如唱聖歌一般,一聲拔尖的男高音回應道:「六百二十個手臂長。」如此這般,輪子每滾十圈,這兩個男人便這麼來上一回二重唱,直到他們幾乎抵達這橄欖樹林遠端的矮牆。他們並沒有爬過這道矮牆,而是把帆布袋卸下擱在牆腳。達文西和那個占星師迅速取出鏟鍬。
   我倉促地盤算著,彷彿坐在桌邊玩牌,正卡在加注或出牌的關鍵時刻。
   我站起身,把裙子拉到腿間,翻過了矮牆。
「要命的瘋婆子!」我背後傳來一聲咒罵。馬基維利跟著我翻過牆,看來他原本並沒有打算要這麼快現身。
   「等下由我負責開口。」我說,沒有停下腳步。
   他們看見我們時,我們才爬上那山丘的一小段距離。他們三人開始朝下坡走,達文西的占星師仍揮動著鏟鍬。午後在雪地上陪伴他們的長長影子彷彿蘇丹親兵的魅影。
   「達文西大師!」我希望嗓音的力道能夠掩蓋我的恐懼。「我是妲米亞塔夫人,教皇亞歷山大陛下以他至高使徒的權威,派我從羅馬來調查這件事。」
   達文西彷彿接獲我的命令似地停下腳步。他距離我不超過六個臂長,腳上的農人木屐半埋在雪地裡,臉幾乎沒有皺紋,像是少年的臉。
   大師的嘴唇動了動,但沒有發出聲音。他沒有看我,孔雀石色澤的眼睛直瞅著馬基維利,最後對著他開口:「我認得你,你是戰爭十人委員會派來的學者。」他的嗓音像是拔尖的男高音,聽起來更像是男孩的哀鳴。「你怎麼會在這裡?」
   「有一名女子遇害,如果她被查出是佛羅倫斯公民,我的政府一定得知道。」馬基維利答得鏗鏘有力,彷彿他早已想好怎麼答話—無疑是要掩飾他政府真正關注的事。「而且我相信你這個輪子很快會抵達第五塊屍塊。」
   「你想錯了,我們是在做實驗。」達文西的男高音帶有悅耳的威嚴,很像教堂管風琴奏出的樂音。
   馬基維利先生偏偏腦袋。「實驗?」我想他和我一樣,不是用「體驗」這個普遍意義來理解這個字眼,而是指以科學為本的觀察。
   「測量!」達文西大喊,彷彿宏亮的鐘鳴懸在空中。「測量和實驗是一切知識的支柱。只要能夠測量,就可以得到答案;你不去測量,就永遠不能理解。不過我不指望你聽得懂—我可以想見你讀過許多古籍,從古老事物裡建立信仰,就像你們這種讀書人一貫的行事作風。」
   「好吧,那我們就假設你這個丈量輪是你的新發明。」馬基維利說,對著我淡淡一笑。「但我們不能確定是哪一種權威,是古代還是當代的權威人士,讓你決心要來勘測這條穿過鄉間的錘線?」
   達文西把手交疊在胯下,彷彿在護住他的男性雄風。占星師往下坡多退了幾步,把鏟鍬握在前方,像持著瑞士長矛一樣,別在他帽子上的別針反射著陽光,那別針不是我原先料想的黃道帶徽章,而是治金術士的銀色符號,代表水神墨丘利的圓圈和十字。他咆哮道:「達文西大師是公爵的軍事工程師兼建築師,我們是奉瓦倫汀公爵之命勘測這一帶。」
   「那麼公爵本人有沒有告訴你們要在這山丘上找什麼呢?」馬基維利揚起下巴,彷彿指著某個方向。這會兒我才看見那裡的雪被翻攪過,露出了底下的沙質土地。
   這時達文西迅速向那俊美少年使了個眼色,那少年一臉慍色,嘴角下垂—嘴唇幾乎呈紫色—更像個墮落天使的嘴,和路西法是一夥的。這少年從他的皮帶拔出一把骯髒的短劍,看了一眼刀身之後陰沉地說:「看我怎麼攪斷你的伶牙俐齒。」
   「大師!」我喊道,「教皇陛下曾在梵諦岡的寓宅裡,私下給我看過從那個不幸女人屍體上找到的祈福卡。」我把賭注全壓了,使盡力氣尖聲說:「如果你可以跟我解釋『風之角』是什麼,陛下會期待你提供細節。現在,就讓我們看看你在那裡發現了什麼吧。」
   達文西盯著我,彷彿在思索一隻嘰嘰聒聒的猴子是怎麼學會說話的。「風之角」這個短語, 無疑只有波吉亞家族自己人才知道,達文西顯然是其中之一—因此我藉這一點展現我的誠意, 令他大吃一驚,顯然也頗感苦惱。有好半晌,他默問蒼天。最後顯然沒得到滿意的答案。他苦著臉緊閉著嘴轉過身去,開始領著我們所有人朝橄欖樹林高起的一端走。他的肩膀聳起,雙手此時落在他兩側,像魚在岩石上撲騰著。
在樹林頂端,橄欖樹之間相隔得遠,雪地在陽光下閃著光,除了我們駐足的那片被開鑿的區塊。這裡的沙質赭土顯然被其他動物翻攪過,牠們也在周遭的雪地留下了無數凹痕。
   「狼群,」達文西說,再度舉起鏟鍬。
   「所以牠們把屍體叼走了。」我說。
   「妳錯了。」達文西說,同時把鏟鍬往曝露的土地上鑿。雖然那土地看起來並未結凍,鏟尖卻絲毫沒有穿透。鈍鈍的重擊聲聽起來像金屬敲到骨頭。
   「托馬索!」一聽到命令,那占星師—就我瞥見的徽章而言更正確的稱謂是煉金術士—便跟著達文西一起刮走表層的沙質土地,不久地上露出幾片木板,很像棺蓋。達文西撬起其中一片,約莫有一個手掌寬。「這個是防止動物嚙咬的屏障。」
   這些木板的確沒被釘在棺柩上,只是兩端由重石壓著的活動木板。達文西和托馬索把石頭移開後,才能把第一片木板整個掀開,露出底下鋪著小岩塊的某種地窖。
   某件慘白的東西在裡頭閃著光。我舉手在胸口畫了個十字。達文西和他的助手挪開另兩片木板。陽光一湧而入。
   映入我眼簾的,仿如古代雕像片斷出土之後被擦洗乾淨的碎塊,就像白得跟粉筆一樣的大理石,但那其實是女人軀幹的右半部,頸部被截斷,頸口下被對半縱劈,切口整齊,彷彿是用醫事刀切的。單邊的胸部完好無損,只是乳頭不見了。手臂平靜地置於身側,手肘彎曲著,手部落在肋骨下方,白皙的手指優雅地蜷曲。這詭異到迷人的加工品下緣,終止在我理應要看到肚臍的地方,軀體從骨盆上方被斬去下半身。
   你知道的,我看過死人。就像當我看到胡安迷人臉龐安詳的模樣之後,目睹他身上的傷口會格外令我驚恐一樣,我發現這女屍塊,猶如某位樞機主教小書齋裡的古物,比尿液從趾頭滴淌下來的吊死者更加恐怖。我覺得我快要暈倒了。
   「那些蠢蛋灑了生石灰。」達文西說出他的觀察之後,繼續跪在沒被移開的木板上。「他們以為這樣做會加速屍體腐爛。如果他們實際去做實驗,而不是聽信洗衣婦或盜墓者的說法,就會知道生石灰會阻滯腐敗。」話一說完,大師把手往下伸,手這會兒倒是穩得很。他把手指往胸部下方的白色軀體擦拭,抹去生石灰粉,屍體於是顯露出長條狀的紫紅色皮膚,有一根手指寬。他把手指放在鼻孔下聞,發出嗅聞的聲音。
   馬基維利不發一語,也在大師身旁跪下,同樣用手指在屍體的腹部上抹了抹,留下另一道紫紅色的條狀紋路,然後也把手指放到鼻孔下聞—接著迅速別開頭,彷彿聞到全世界最難聞的氣味。
   我專注在我的觀察。「這生石灰結成硬殼了,」我說。「我在想她的乳頭在哪。」我邊說著胃也在翻攪。
   達文西凝視著石穴內。「被切掉了。」他顫抖地搖著頭。「我們驗過之前找到的遺體,也有發現這一點。」
   馬基維利的嘴像老虎鉗緊閉著。我們無疑想著同樣的問題:所以這屍塊是第二具女屍的?
   我試著克服跳到喉頭的心跳問大師:「先前被害者遺體上的兩個乳頭都不見了?」
   達文西點點頭。
   「所以先前的被害者的四大屍塊幾乎馬上被找到,」馬基維利以沉吟的語調說。「是因為它們被丟在野地裡。」我猜這些是馬基維利的小眼線告訴他的。「可是第二名被害者的屍塊,卻被小心翼翼用這種方式埋起來。」
   「你的假設錯誤。」大師語帶保留。「我們還沒找到其餘三塊屍塊,如果找得到的話。」
   所以這是四塊屍塊當中,或者五塊屍塊當中的第一塊。這會兒,我明白馬基維利之前為何問指示達文西到這地方來的「權威人物」是誰了。「大師,」我說,「我們必須知道是誰告知你這個地點。」
達文西無聲蠕動著嘴,說了些什麼。
   「是農夫。」托馬索說。「幾個農夫看見一群狼在這裡扒土。我們並不知道這些屍塊在這裡。」
   馬基維利抬頭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彷彿把牛蛙藏在外套裡去望彌撒,好讓牠故意在神父佈道時嘓嘓叫的小男生。「我們沒暗示說你找到了其他屍塊,」他對托馬索說,「只是你們似乎知道該往哪裡走,而且花了很大的心思和力氣標出路徑並且加以測量。」
   接著是一陣沉默,只聽見烏鴉呱呱叫的聲音。最後托馬索開口,但不是回答馬基維利的疑問。「她手裡拿著什麼?」
   達文西再次把手伸進地窖裡。他那修長優雅的手指有如白色狼蛛的腿,爬行著從粉白屍體手上解下一條紅線。那雙手沒有我想像中那般僵硬,大師輕輕拉開她的手指,彷彿她正沉睡一般, 然後取出她掌心裡的小卡片。他靈巧地取出這祈福卡後,湊到眼前仔細瞧。
   達文西迅速把那祈福卡遞給我,彷彿看到令他厭惡的字句。
   這祈福卡和教皇給我看的沒有兩樣,廉價粗糙的紙上字跡草率但可辨認。「Gevol int la carafa」 我唸給在場的所有人聽。聽眾並不包括那俊美的少年,他突然消失了,彷彿被狼群叼走一樣。我補了一句說:「我想這是羅馬涅方言。」
   「瓶中魔。」我並不訝異那個煉金術士托馬索會知道這個用語。「惡魔會出現在裝有水的燒瓶裡,召喚出亡魂—」
   「愚蠢的迷信。」達文西衝口說道。「無知百姓搖旗吶喊的愚蠢信念當中,相信鬼靈存在是最蠢的一種,這種信念對科學的褻瀆不下於對自然界的褻瀆。從那些歸諸於鬼靈的力量就可以看出,這些鬼靈是沒有實體的,也就是自然界所謂的不存在—」
   「或許這是無稽之談,不過這顯然不是什麼鄉下人的迷信。」正當達文西咒罵鬼靈和相信鬼靈的人們時,馬基維利伸手將我手中的紙卡拿走。然後舉起那張紙卡,讓大師和我看到背面—我們還沒翻過來看。
   背面的字跡是中國黑墨,那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所寫,和我在聖人堂看見的字跡相同,寫的是托斯卡尼的義大利文。我像先前那樣大聲念出來,發現這個新訊息同樣含糊:「方中有圓。」
   馬基維利盯著地窖,鼓起他瘦削的雙頰,疲弱地吁了一口氣。不管他原本想說什麼,他決定還是不說為妙。
   達文西脫口大喊。「賈科摩!你發現什麼?」
   俊美少年站在十二臂長的距離外,在矮牆另一端高至他腰際的濃密樹叢裡。他很可能走了一英哩遠,懶洋洋的米蘭式嗓音,慢聲慢氣地聽起來很微弱。「這裡有樣東西,是足跡,但不是人類的。」
   「狼群的。」達文西不耐地說。
   「也不是動物的。」賈科摩似乎很享受他出的謎題。
   「不然是什麼?賈科摩?」達文西問,彷彿他的助手說著童言童語。
   逆著冷冽的北風,賈科摩的嗓音這會兒幾乎傳不到我們這裡;他的話語飄忽難辨。「惡魔在這裡留下了腳印。」

8的法則
阿基里斯之歌
血色十字架
茱麗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