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勳章(下)

推薦序

時尚世界的權力與欲望∕辜振豐

　　自從日本偶像劇《白色巨塔》播出之後，原著作者山崎豐子便吸引不少臺灣的讀者。其實，她在日本早就有一批死忠的書迷，不過，她並非浪得虛名，因為她下筆前總會做了不少功課，例如在書寫《白色巨塔》之前，親自到醫學院去當旁聽生；在撰寫《女系家族》之前，她聘請了一位法律專家傳授一年半的「繼承法」。此外，她的敘述手法也高人一等，在《女人的勳章》中，她以寫實的手法，敘述日本關西服飾界的你爭我奪，筆法細膩，人物之間的對話也活靈活現，使人打開第一頁，就欲罷不能。

　　在書中，女主角大庭式子出身於大阪船場的大戶人家，但因二戰的一場大火，使得她父母雙雙去世。為了復興家業，她運用手邊的積蓄在一九四九年開設裁縫教室，起先只有一間教室而已，但四年後卻多了四間，而且還招收了近百名學生。

　　大庭式子的事業能夠逐漸擴展，則跟她的成長過程息息相關。她從小意志力十分堅強，喜愛洋裁、西餐、洋片，雖然母親極力反對，還是堅持到底。山崎豐子描述她「每個月必定叫女傭喜代去買西服的裁縫書籍回來，有喜歡的樣式，便做成小衣服穿在人偶身上，引以為樂」。此後，母親看到她的堅持，只好回心轉意，讓她學起西服裁縫。

　　式子的裁縫教室馳名遠近之後，不久便成立「聖和服飾學院」。然而，式子的事業版圖一擴大，難免要面對服飾界那一股龐大的勢力——關西設計師協會會長大原京子以及弟子安田兼子，幸好另一位兼課老師銀四郎的協助，才得以應付這些前輩。銀四郎雖然是教授法文，順便幫忙式子翻譯法文時尚雜誌，然而不久便當上學校的理事，同時一手掌控學校的事務和會計。顯然，他是個充滿心機和強烈企圖心的商人。

　　銀四郎最終的目的就是要完全掌握聖和服飾學院的主導權，但他也是個花花公子，除了醉心於權力之外，更有征服女性身體的強烈欲望。在他的眼中，除了大庭式子之外，還有津川倫子、坪田勝美、大木富枝等三位教師也是他獵取的目標。他能夠順利地玩弄這四位女人，當然是他看出她們之間的勾心鬥角和矛盾，從而運用聖和學院的利益來和她們交換肉體關係。

　　其實，在山崎豐子筆下，大庭式子跟這三位老師暗中不斷地較勁，她們互相窺探、敵視、嫉妒。尤其是，身為院長的式子竟然也擔心貌美的津川倫子太過接近銀四郎。顯然，式子不但面對內部的波濤洶湧，而且還面對時尚界的一股龐大的勢力。例如，在時尚界的公開聚會，式子總會被大原京子和安田兼子冷嘲熱諷。看來，內外的夾擊真是讓大庭式子疲於奔命。

　　面對勾心鬥角的時尚界，作者山崎豐子難免有所批判。不過，作者善於運用她筆下的角色來充當代言人。

　　首先，在大庭式子參加第一次服裝發表會之後，媒體記者曾根英生在採訪時對她說：「看來各家報紙對您的設計都很感興趣，不過以後您可要忙得應接不暇呢。因為不管在什麼領域，每個新手都難免要被捲進荒謬的毀譽與褒貶的漩渦中去。而且八代銀四郎這個人腦筋動得快，又善於鑽營，只要他登場，這個漩渦就會攪得更快，到時候您一定要保持冷靜，若是跟他一起攪和，很快地就會喪失自我。」接著又意有所指地說：「在人的一生當中，最大的不幸就是喪失自我！」接著，式子所認識的獨來獨往的設計師伊東歌子有一次邀她觀賞棒球比賽，藉機對她說：「……我要說的是，要在充滿虛榮、嫉妒和算計的女人圈的世界裡存活下去，實在不容易啊！在這之前，妳只是站在圈子之外，但現在妳自己主動投進這個漩渦中了。這是一個動輒算計對方，冷酷無情、賣弄和誇耀自己的女人圈！」

　　然而，最精采的還是大庭式子跟白石教授的感情互動。作者山崎豐子善於運用旁敲側擊的筆法來刻畫書中的角色。比如說，在東京服裝發表會之後，式子跟白石教授約會時，白石就點出她的變化，並且刻意強調：「每個人難免都希望以某種形式獲得別人的肯定，問題是，這種方式若稍有偏差或過於極端，那他的人生也會跟著誤入歧途。比如，有人把名聲和財富像勳章般佩戴在胸前，但若亂佩戴一通，其實是沒什麼意義的。」顯然，白石教授暗示大庭式子已經在日本的時尚界迷失了。因此他勸告式子，要搞好服裝設計，最好到法國進修。

　　式子後來為了獲得法國設計師朗貝爾的服飾造型的授權，親自遠赴巴黎洽商。一開始並不順利，但背後因為白石教授的鼎力幫忙而得到授權。顯然，對式子而言，法國之行是一種生命的新體驗。一來遠離日本的時空，可以重新面對迷惘的自己；二來希望跟白石教授有一份真誠的互動，因此這讓她急於趕到里斯本跟他會面。在他鄉異國，兩人開始有一段感情的交流，作者也透過他們的交談，呈現白石教授一段悲慘的過去。這位白石教授是學究型的角色，雖然他過去很愛他太太，但由於埋首學術研究，以致忽略跟太太的互動，結果太太跟他的學生發生不倫之戀，其結果竟然是雙雙殉情而死。為此白石教授還頗為內疚。

　　白石教授固然是個老派學者，固守傳統的男女關係，但面對過去這一段痛苦的過去，也有所成長。這一來，當他得知式子跟銀四郎那段複雜糾葛的感情之後，決定不計較過去，以便和式子共同創造新的未來。同時，式子對於白石教授也想交代得一清二楚。最後，三個人展開談判。首先，白石教授希望銀四郎不要再介入他跟式子的感情，因為他將要跟式子結婚。而式子表明願意把聖和學院的經營權讓給銀四郎，以希望銀四郎成全他們的未來。不過，銀四郎還是希望式子為他所掌控，並揚言只要式子一離開，必然是債臺高築，因為他暗中以校產向銀行借了很多錢。

　　平時生活簡樸，深怕雜事煩身的白石教授一聽之後，大吃一驚，面對銀四郎這一記狠招簡直無法招架。不過，他從式子跟銀四郎的對話攻防之中，赫然發現式子實在是個十分愛慕虛榮的女人，而且身陷時尚的浮華世界無法自拔。因此，他當下決定跟式子斷絕關係。式子面對事業和愛情都落了空，最後選擇走上自殺一途。

　　式子的自殺，對銀四郎來說是最大的失算。但不知羞恥的銀四郎為了逃脫罪責便跟煽情的媒體虛構了一個有關式子自殺的故事，最後她的死在媒體的繪聲繪影之下被寫成「式子是被世界知名的朗貝爾的紙樣附身，最後因為太過投入，無法超脫那樣的情境，茫然站在布製模特兒面前，手持剪刀自戕」……

　　《女人的勳章》這部長達五百多頁的小說，讓人看到日本時尚界浮誇的一面。在作者看來，不好好從事創作具有創意的作品，而只是追求媒體光環下的虛名浮譽，的確顯露時尚界的負面形象。就時間點而言，本書內容呈現一九六○年代時尚界的點滴，但我在此要補充的是，日本的服裝設計界有一些十分踏實的設計師，他們往往將服飾設計當作藝術來創作，如高田賢三、三宅一生、川久保玲先後在巴黎闖出名號。這些設計師往往以作品來建立自己的地位，而不是靠炒作、宣傳來博取知名度。尤其是川久保玲在八○、九○年代還影響了歐洲的年輕設計師。顯然，他們的表現應該是作者山崎豐子所認同的正面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