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未來主義者
「首先,我要說的是我們全都大難臨頭了。」這位滿頭銀髮的導演用歎息的口吻說。時間是2000年,他面對加州聖塔芭芭拉0世界地球日(Earth Day)活動的聽眾,嘲弄自己喜歡編織世界末日場景的偏好。詹姆斯.柯麥隆(James Cameron)窮畢生精力,小心翼翼地希望在自己所選擇的藝術型態,也就是電影上預見未來,不論是科技或藝術層面皆然,並邀請我們加入這個行列,在充滿危險的未來與他一起同行。
自從1984年柯麥隆於電影《魔鬼終結者》(The Terminator)中,將地球的命運放在一名餐車女侍者的手中後,他就持續展現讓平凡人承擔非凡責任的信念。他把訊息傳遞給觀眾,不論男性或女性都一樣:那個必須將我們從機器強權手中拯救出來的人,有可能就是你;那個在《鐵達尼號》(Titanic)中必須決定誰生誰死的人,有可能就是你。
然而,柯麥隆自己的故事絕非平凡兩字可以形容。在即將屆滿44歲並執導史上最賣座電影之前,他是一名卡車司機,之後又在好萊塢花了近十年的時間探索深海環境與尖端科技。他兼具巧匠和夢想家的身分,開創革命性的說故事工具,並發展出一整個世代的導演如今十分仰賴的技術,讓他們穩當地使用在處理音效和色彩上。他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將自己的成年時期花在別人認為不可能辦到的事物上,從在海平面下2.2哩處拍片,到將女性塑造成動作片英雄。
最重要的是,柯麥隆努力使電影工業進入數位化時代,讓導演們能述說過去只存在於想像中的故事。透過電影《無底洞》(The Abyss)中一個以二十部電腦製作出水觸鬚的鏡頭,他是第一位展現出電腦不只能使影像更加銳利,還具有繪製有機體型態能力的人。在《魔鬼終結者2:審判日》(Terminator 2: Judgment Day)裡的液態金屬機器人T-1000,是他創造出來的電腦動畫人物(CG character),讓物理學定律和說故事的方法都得以延伸。至於《鐵達尼號》則是一部不特別強調特效的電影,著重於郵輪沉沒畫面的真實感,只留下美感及源自內心的恐懼等感覺。
《阿凡達》(Avatar)是所有柯麥隆電影中擁有最多創舉的一部片。1990年代初,他先在一次數位宣言中條列出許多可以運用在此片的科技,並耗費十五年的時間使這些技術更臻完美。為了這部電影,他發明能看見虛擬世界的攝影機,把電影產業推向數位3D的型態。如此的成果,讓柯麥隆就像是穿出了大銀幕,抓住觀眾的手,然後把觀眾拉進這前所未見的奇特異境,一個名為「潘朵拉」(Pandora)的星球,有著飄浮的山脈、發光的熱帶雨林,以及外型優雅,身材高大的藍皮膚外星人——納美人(Na’vi)。
新科技不會附帶提供運用它的智慧,不論你是要用來創造藝術作品或發動戰爭都一樣。人類科技持續進展的黑暗面,正是柯麥隆在他每一部電影中檢視、於他生活中苦思的主題。《魔鬼終結者》是他第一部提出「末日來臨」警告的電影,片中人們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將核武及人性交給了機器,其代價便是機器在2029年發動對人類的戰爭。到了《阿凡達》這部電影,二十五年後的今天,我們開始談論自身的壞習慣,還有對地球及星際間的強取豪奪。
你得加快速度,才能跟上柯麥隆電影中的場景。他是以超高速移動的。在我第一次探訪《阿凡達》於洛杉磯倉庫的拍攝地點後,我就知道下一次要穿運動鞋去了。當時我是為了《時代》雜誌的工作到那裡進行採訪,馬上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一種全新的電影拍攝方法,虛擬場景只存在導演的攝影機中,以及導演的腦海裡。我早知道柯麥隆是個創新者,但此片絕對可說是這位「未來派導演」的傑作。就在觀看這名導演工作的同時我開始好奇,他是否只對困難的事有興趣,而且還要做得盡善盡美。於是我決定要更貼近觀察《阿凡達》這部吸引力十足電影的拍攝進程。
在這部電影的拍攝過程中,不論是使用表演捕捉技術(performance-capture)的攝影,或者是柯麥隆與紐西蘭威靈頓威塔數位公司(Weta Digital)團隊希望讓《阿凡達》片中2500個特效鏡頭更加完美所召開的視訊會議,我都可以說是如影隨形。我在柯麥隆與一些科學家開會,要討論並塑造出《阿凡達》故事中的神話基礎時,參觀了他位於聖塔摩妮卡的製作公司──光影風暴娛樂公司(Lightstorm Entertainment);在柯麥隆進行該片的剪輯工作時,拜訪他位於馬里布的住家。我訪談柯麥隆的友人、家庭成員和工作夥伴,總數超過五十個人。我見過柯麥隆的母親,她可以說是一位被困在老婆婆身體裡的動作女英雄;也和柯麥隆的好友阿諾.史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談過話,這位出現在柯麥隆三部電影中的銀幕惡棍與英雄,會在週末陪伴柯麥隆騎乘機車穿梭在聖塔摩妮卡的群山之間。我訪談了丹尼斯.慕倫(Dennis Muren)和彼得.傑克森(Peter Jackson),前者是曾在《無底洞》及《魔鬼終結者2》中電腦動畫領域協助完成驚人成就的視覺特效大師,後者則是站在柯麥隆肩上拍出《魔戒》三部曲(Lord of the Rings trilogy)的導演,後來出借朋友的特效工作室給《阿凡達》電影拍攝團隊。我採訪過蓋兒.安.赫德(Gale Anne Hurd),她是柯麥隆的第二任妻子及製片夥伴;彼得.闕寧(Peter Chernin),他是點頭同意《鐵達尼號》和《阿凡達》拍攝的福斯影業主管;強.蘭道(Jon Landau),他是讓柯麥隆得以了解自己遠大計畫的製片家;還有負責經營柯麥隆公司的蕾.桑契妮(Rae Sanchini)。
「在跟吉姆(柯麥隆)相處過一陣子之後,你一定會感覺自己有一點笨。」在我進行本書相關研究的初期,彼得.傑克森這麼警告我。「他的腦袋很靈活,是個令人畏懼的角色。」傑克森說的沒錯。柯麥隆的頭腦不僅令人畏懼、十分迷人,同時還在科學與藝術兩方面都有均衡的發展。這個同時擁有兩種能力的人,能引發出隱藏在深處的工程問題,比方說未來的直昇機該如何降落才逼真;也能與藝術團隊的成員清晰地溝通美學的觀點,比方說要如何讓茂密的外星叢林在夜間怪異地發光。此外他還展現出一種不尋常的能力,能夠不理會一大群唱反調的傢伙,然後神奇地說服許多理性思考者加入他的行列,一同追尋令人卻步不前的遠景。
柯麥隆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我知道那辦得到!」他會在特技人員出錯或某部分的科技運用失敗時,帶著憤怒的口吻這麼說。也可能會在某位優秀演員有傑出表現,或某個瘋狂的技術點子竟然成功時,帶著辯護的意味這麼說。他有許多描寫未來世界的電影,最後都比一般的科幻作品來得更具預言性。在影片拍攝完成的多年後,當中有一些想法和畫面已然成真──自動化武器裝備、士兵用穿戴式武器、大規模恐怖攻擊、經濟崩壞、鏡頭取向的文化等。還有他過去推廣的拍攝技術同樣成為現實,即便他的同僚也曾抱持懷疑態度。當柯麥隆於2000年開始運用3D攝影機時,電影產業大部分人都視3D為一時的流行,最終一定會跟嗅覺電影(Smell-O-Vision)和迪斯可一樣被人遺忘。但到了2010年,每一部迪士尼及夢工廠(Dreamworks)的動畫電影都將以數位3D的型態製作,還有一些真人演出的電影也一樣。根據柯麥隆這位未來主義者過去在幻想世界中展現的成績來看,時至2029年,我們很可能都得拿出自身最佳的求生技能才行。
只不過所有的未來幻想情節,包括柯麥隆的作品在內,比起預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準確度,表現較出色的部分其實是描繪出我們當前的渴望與恐懼。柯麥隆的電影提供了一個地點,讓我們能想像出一條通往更美好未來的路徑。沒錯,我們全都大難臨頭了,柯麥隆這麼告訴聖塔芭芭拉現場的群眾。「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是我們自己創造出這即將到來的災難,所以我們當然也能停止創造它。」柯麥隆的職業生涯,是建立在質疑公認的智慧及相信個體的力量。他的觀點,也就是我們能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已遠遠超出拍攝娛樂電影的範疇。而這一點,將能決定什麼是我們要面對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