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耳朵

　　近幾年來我形跡可疑，這也沒寫，那也沒寫，卻寫了不少短篇小說。這在某些朋友看來，我好比占了萬頃良田，春耕秋收，最後卻只提了幾串葡萄來向大家報告豐收的喜訊。

　　由於只是幾串葡萄，高聲吆喝叫賣是不需要了，但是簡略的產品介紹也許並不多餘。這次結集出版的十幾個短篇小說，從2001年一月發表的<<傘>>，到今年的<<橋上的瘋媽媽>>，都是近幾年的新作，同時也是我長期對短篇寫作的狂熱的延續。

　　寫作短篇小說，對於我來說不是兩場大比賽之間的體能或技術練習，不是為了告別什麼，不是為了迎接什麼，它是對人生一次次精要的紀念，對生活一次次的脫帽致意，所以其姿勢一樣是莊嚴的，隆重的。

　　JORGE LUIS BORGES談及他最完美的短篇小說之一<<南方>>時，強調了一次意外事故與<<南方>>密不可分的聯繫，他被一扇新油漆的窗子的角棱撞傷以後幾乎得了敗血症，輾轉在病床上的痛苦的記憶後來搖身一變，成為一種經典的人類境遇，那就是我們在<<南方>中看到的達爾曼的境遇，一個大病未愈的人去療養院養病，結果卻在雜貨鋪裏拿起了匕首，去與人搏鬥。

　　即使是一扇窗子，除了與常識中的種種用途有關，它也給我們帶來種種意外，這種種意外有時就是我們所探索的短篇小說。尖銳的刺痛在我們生命中無處不在，它與達爾曼相遇，把他帶向絕望的深淵，它與BORGES相遇，為他送來一個神秘的小禮物，很小卻很重，揭開黑布，包著的是小說的黃金，或者是黃金般的小說。

　　人人都在期待神秘的小禮物。只是在打開黑布的時候，猜不到裏麵包著的是黃金還是石子。這也是一個作者能為自己設置的最後的懸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