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鷹與神豹的回憶首部曲－怪獸之城

導讀
世界的盡頭，地球的淨土—文明與野蠻的碰撞與契合
張淑英，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旅美智利名作家伊莎貝．阿言德(Isabel Allende，1942-) 2002年-2004年以三年的時間完成「天鷹與神豹的回憶錄」（Las memorias del ?guila y el Juagar）三部曲，分別以《怪獸之城》（La ciudad de las bestias），《金龍王國》（El reino del drag?n de oro）和《矮人森林》(El bosque de los pigmeos)帶領讀者眺望地平線的另一端，探索神秘的境域，找尋世界的淨土，與小說人物一同經歷神奇的境遇。在不同國度的層層冒險中，由拉丁美洲的亞馬遜河雨林跨越到中印邊界的喜馬拉雅山的藏族，再折回赤道非洲的肯亞森林，引領大家思索原始與進步的界線，蠻荒與文明的演變，傳統與現代的異質，動物與人類的共生生態，宗教信仰的奧秘與科學實證的二元論，生死涯涘的捨與不捨，同時指涉地球的現在與未來的隱憂。阿言德將全球化浪潮下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帶回希臘羅馬文化世界裡眾神的花園的國度，回到人與動物共存的寓言故事裡，輾轉提問「發現」與「存在」的定義，「知」與「未知」的智識層次，心靈和物質的念力及慾望的轉換。這三部曲因為大自然本身的魅力與奧秘增添了小說的趣味，也因為未知的疆界啟發了讀者的好奇心、作家的異國想像，填補了知識的虛空。誠然，我們如果以二十五年前的《精靈之屋》(La casa de los esp?ritus)審視阿言德的創作，她的三部曲應可以揮灑的更精彩，更奇幻，更真實。阿言德表示這三部曲是寫給「青少年」的讀物，希望喚起他們對生態的關懷意識和世界觀，構思、鋪陳和敘事轉折都簡潔平直許多。

　　三部曲是一系列的異國旅行和冒險，主要人物有三位：亞歷山大．寇德，在美國長大的15歲少年;娜迪雅，生長在亞馬遜河聖母瑪麗亞雨林的12歲女孩，通曉動物語和印第安原住民語言; 64歲的凱特?寇德，[1][1][1]亞歷山大的祖母，為《國際地理雜誌》特約記者兼女作家，儼然也是阿言德自身的寫照。女作家偕同孫子亞歷山大和雜誌的工作團隊，以及人類學教授勒布朗一同造訪亞馬遜河，在那兒和嚮導塞薩．桑多斯以及他的女兒娜迪雅會合後展開探險之旅。在這塊神秘浩瀚的雨林中，他們遇見神奇的巫師瓦利邁，巫師秉持的傳統信念與智慧，和他們文明的認知產生了衝突和質疑。接著一群人發現隱形村落的原住民「霧族人」，霧族人的存在讓來自所謂全知的文明世界的人無限詫異驚奇。更大的驚險是他們遇見惡臭撲鼻幾乎讓人致命的怪獸，亞歷山大和娜迪雅與怪獸協商，歷經險阻各自取得想望之物。在這一連串的冒險中，亞歷山大和娜迪雅也因神奇因緣，分別感受自己的身體與黑豹和白鷹合而為一的神奇化身，時而可以借助動物的力量化險為夷，自此彼此以動物圖騰相稱。然而，同樣的探險，殊不知文明世界中處處存在著野心勃勃的劊子手，摧殘著大地最後的淨土與原始的純粹。

　　一年後，祖母作家凱特．寇德巧妙安排娜迪雅到紐約，和孫子亞歷山大三人，以及《國際地理雜誌》攝影師等人再度啟程，橫度千重山萬重水抵達喜馬拉雅山，造訪世界的禁地，亦即地球最後的淨土——「紫禁國」，也就是金龍王國。金龍王國有著神奇雕龍的傳說，人人只聞其名，未見其形，平添外界有心人士的好奇心與覬覦。金龍王國雖然是個虛構的國家，從故事脈絡和文化描述可以知道所指涉為西藏與藏傳佛教。《金龍王國》的鋪陳分兩個介面，一個是祖母作家一行人的報導採訪之旅，驚覺造訪紫禁國人人目的各不相同。另一方面，故事著墨金龍王國未來繼承人的訓練與陶養，迪巴度接受喇嘛師父恬昕的教導，十餘年來的修練為了成就一國之君而準備。在這歷程中他們與雪人的奇遇讓師父承諾另一項預言。來自西方的一行人與遠離紅塵俗世的喇嘛師徒在娜迪雅遇難後巧遇，金龍傳說再度沸揚....

　　經歷金龍王國驚濤駭浪的險境之後，祖母作家一行人越挫越勇，第三次再次聯手探險，冒險之旅深入人們口中「被上帝遺忘的地方」——非洲。他們騎著大象遠征，在赤道非洲肯亞的「被詛咒的森林」經歷一樁樁奇遇。他們得知遠到這兒宣教的神職人員離奇失蹤; 遇見聰明機智的矮人獵人貝爺?多構烏; 也發現由高頌苟國王、門班貝列軍長和巫師松貝極權統治的恩高背王國，欺壓統御森林其他的族群。探險隊一行人深受矮人村的風土民情吸引——彷彿魔戒「哈比人」的顯影——，想要幫助他們自主，然而此地巫毒教徒告知他們，必須面臨與三頭怪獸纏鬥的嚴苛考驗。於是，魔法現身，隱居多年的恩高背女王（也是女巫師）娜娜-阿桑特出現了，娜迪雅和亞歷山大的隱身術和變身能力也開始發功，展開一場善與惡的爭戰，試圖讓這個矮人村成為不同族群和平共存的森林。

　　阿言德筆下，三部曲探險隊的基本成員之外，探險的三個國度都有類似的景致與人物特色。亞馬遜河、喜馬拉雅山、非洲森林都是一個充滿色彩、樂音和感性的國度，不是刻板印象中落後蠻荒的形象。在他們的「樂園」裡，他們保有最原始的聖、美、善、真，也忠於他們的民族信仰與文化。例如《怪獸之城》裡說亞馬遜河是「地球上最後一片樂土」，《金龍王國》是「環保生態的聖地」，《矮人森林》說「非洲是人類生活的開始」一樣，試圖追溯喚起大自然與人類的根源。文明尚未探勘與無法解釋的未知的世界裡還可能住著霧族人、雪人和矮人。西方一神論的宗教信仰下，東方的佛教則是一個多元奧秘的禪意與心靈世界;而宗教信仰之外，民俗傳統更是一股不可侵犯的神聖力量。百年長壽的動物、巫術的世界、亞歷山大和娜迪雅人與動物（本尊與分身）的融合、喇嘛恬昕的傾聽心靈都傳遞一種超自然的可能與神奇。《怪獸之城》裡冒險家卡里亞斯和女醫師歐麥菈，《金龍王國》的「蒐藏家」和阿馬迪歐，《矮人森林》的高頌苟和門班貝列象徵著權力與知識的傲慢，雖然三部曲都在一個預言/寓言式的框架下交代善勝惡敗的結局，背後的意涵更是我們要深思的議題。

　　無可諱言，阿言德在新世紀裡，小說創作筆觸的轉變多少受到出版風潮的影響，《哈利波特》與《魔戒》書市與電影雙棲，平面與立體均奏捷的佳績，造成廣大讀者觀眾披靡的現象，自然是一股引發作家迎迓類同題材書寫的吸引力。從另一個角度看，阿言德這三部曲呼應了現實社會裡人類的關切與憂慮，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遷問題小組 (IPCC)」指出，從非洲及亞洲的飢餓、動植物絕種、到海平面升高，全球暖化正以加速度摧殘人類及地球。「世界保護野生動物基金會（WWF）」也提出警訊，全世界自然奇觀正遭受威脅，其中包括喜馬拉雅山冰川、亞馬遜森林（熱帶雨林將變成半貧瘠的熱帶大草原）、澳洲大堡礁、加勒比海的玳瑁、中國長江等奇觀將面臨摧毀。阿言德長久旅居美國，站在文明與科技國度的至高點，以第三世界之眼書寫人文關懷，三部小說的背景正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那些被遺忘的神秘不可測的區域，它們的神秘平添原始的況味，益讓文明的觸角疏遠。小說之外，我們或許應該思考創作的靈感與作家自我書寫的事實，阿言德這三部曲是少年亞歷山大和少女娜迪雅的成長小說，映照文明與原始碰撞產生的衝突與皺褶，他們嘗試撫平並學習榫接;是老作家以筆疾書希望人類自我關照/觀照的呼籲，是給那些汲汲沈浸於「進步」的迷魅而遺忘所謂「少數落後」文化的人的灌頂之聲，是反映生態與和平的三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