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大塊文章

　　唐宋八大家是指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王安石和曾鞏。明朝人茅坤編選這八人的散文為《唐宋八大家文鈔》，於是，「唐宋八大家」的名稱便流傳於世。由於這八位作家的文學觀點都主張實用，反對駢體，他們的散文創作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本書盡量選取八大家的重要篇章，加以譯註、賞析。

作者簡介

張健

　　台大中文所碩士畢業。

　　曾任：國立台灣大學中文系專任教授、外文研究所博士班教授、文化大學中文系專任教授、香港新亞研究所客座教授、藍星詩社主編、中國時報專欄作家。曾在大學任教三十九門課。

　　2002年由台大退休。
　　現任：國立台灣大學中文系兼任教授。
　　著作：詩集《春安大地》、《鞦韆上的假期》、《鳳凰城》等四十多種，散文《哭與笑》、《人生廣場》等三十多種，小說《兩隻皮球》、《梅城故事》等，學術著作、《中國古典詩新論》、《清代文學批評》、《情與韻：兩岸現代詩集錦》等十餘種，另有傳記、影評、翻譯等多種，共一百十餘種。

三、前赤壁賦

壬戌○1之秋，七月既望○2，蘇子與客泛舟於赤壁○3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4。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5。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6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7之所如○8，凌○9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10，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11獨立，羽化○12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13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14，擊空明兮泝流光○15。渺渺兮予懷，望美人○16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17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18，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19。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
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20，此非曹孟德○21之詩乎？西望夏口○22，東望武昌，山川相繆○23，鬱乎蒼蒼；此非曹孟德之困於周郎○24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25，順流而東也，舳艫○26千里，旌旗蔽空，釃酒○27臨江，橫槊○28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29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30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31，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32，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餘響○33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34，肴核○35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註釋
○1壬戌：宋神宗元豐五年，西元一○八二年，作者四十七歲。
○2既望：陰曆小月十五日大月十六日叫望日。既，已經。既望應該是指十六日。

○3赤壁：山名。湖北省有好幾個地方叫赤壁：一個在湖北嘉魚縣東北，就是周瑜打敗曹操的地方。一個在武昌縣東南，又叫赤磯。一個在漢陽縣沌口臨漳山，有個烏林峰，俗稱赤壁。一個在黃岡縣城外，就是東坡遊玩的地方。本文中姑認這地方是曹操打敗仗的所在，未必是蘇軾弄錯了，而是有意借這段歷史來鋪張文思文情。

○4興：掀起，泛起。
○5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明月之詩，指詩經陳風月出篇。窈窕之章，指月出篇的第一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窈糾，就是窈窕，意思是悠遠的秋思。
○6斗、牛：北斗、牽牛兩星宿。北斗星座包括七顆星。
○7一葦：小船。
○8所如：所去。
○9凌：駕乘。
○10馮虛御空：馮音ㄆㄧㄥˊ，通憑。駕風飛行在虛空（天空）間。
○11遺世：遺棄世俗，離開世界上的一切。
○12羽化：道教指飛勝升天，變成神仙。
○13扣舷：敲打著船邊。
○14桂棹兮蘭槳：棹音ㄓㄠˋ，行船撥水的工具，在船尾，槳在船邊。用桂木做棹，用蘭木做槳，桂、蘭都是名貴的木材。
○15擊空明兮泝流光：空明，月光映在水裡那種透明的樣子。泝音ㄙㄨˋ，逆水而上。流光，指月光隨著水波而流動。
○16美人：比喻在朝廷的天子或賢人君子。
○17洞簫：單管，沒底的簫。
○18嫋嫋：音ㄋㄧㄠˇㄋㄧㄠˇ，通嬝嬝，聲音悠揚的樣子。
○19嫠婦：寡婦。嫠音ㄌㄧˊ。
○20月明星稀，鳥鵲南飛：曹操短歌行裡的兩個名句。
○21曹孟德：曹操，字孟德，東漢末人，做到丞相，挾持獻帝，號令天下。
○22夏口：現在的漢口市。
○23繆：音ㄇㄡˊ，纏繞，密佈。
○24曹孟德之困於周郎：周郎，就是周瑜。建安十三年（西元二○八年），曹操的軍隊由荊州沿江而下，孫權派周瑜做元帥，跟劉備合作，在赤壁大敗曹軍。
○25江陸：現在湖北江陵縣。
○26舳艫：音ㄓㄡˊㄌㄨˊ，指軍艦。船尾叫舳，船頭叫艫。
○27釃酒：釃音ㄙ，酌酒。
○28橫槊：橫拿著長矛。
○29渚：音ㄓㄨˇ，江中的小沙洲。
○30匏樽：酒杯。匏音ㄆㄠˊ。
○31寄蜉蝣於天地：蜉蝣，蟲名，早晨生出來，晚上就死了。用它來比喻人生的短暫。
○32遨遊：遠遊。
○33遺響：餘音。
○34更酌：東坡自己手寫的赤壁賦，在「更」字下加註一個「平」字，意思是說「更」字應該讀平聲，解釋作「互相」。更酌就是彼此為對方倒酒。
○35肴核：熟肉叫肴，水果叫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