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艾瑪和她的洋娃娃
本書作者卡蘿．布瑞克 (Carol Ryrie Brink, 1895-1981) 是一位在上個世紀前半寫出三十多本童書、成人小說及劇本的美國兒童文學作家。她出生那年，臺灣剛被割讓給日本；而她開始提筆創作時，中國還沒展開對日抗戰。布瑞克和中國或臺灣並無關係，以上的對照只為突顯作者成長年代與今日的距離。不過，時間的長河顯然並未沖淡讀者對她作品的喜愛——眼前這本《艾瑪的大麻煩》便是一例。
布瑞克創作的童書擅長從經典取材，再轉換角度、加入巧思與創意。她曾根據家族長輩早年在美國中西部大草原開墾拓荒的經歷，寫成《紅髮少女》，與羅蘭．懷德的《大森林裡的小木屋》有異曲同工之妙。《嬰兒島》則是描寫一對十歲及十二歲的小姐妹，因遭遇船難，在危急時刻抱著四名嬰兒登上小船，漂流到荒島求生的故事，可說是女生版的《魯濱遜飄流記》。至於《艾瑪的大麻煩》，書中刻畫的主角艾瑪和同齡的茱蒂，前者是剛剛遷至新環境、住在大宅邸、父母分居、個性孤獨落寞、渴望同伴的獨生女，而後者則窩居小屋、手足成群、個性開朗熱情、並與小動物相親的平凡女孩。艾瑪與茱蒂的對比與互動，令人聯想起《祕密花園》中的主角瑪莉與侍女瑪莎，不過《艾瑪的大麻煩》因著洋娃娃風波，而開展出獨具一格的故事情節與意境。
艾瑪有兩個洋娃娃；我們先談那個大的、新的、高的。模特兒洋娃娃是艾瑪的謊話、是她難以承受的負擔、是她的麻煩、也是她的心理投射。當艾瑪在茱蒂面前不假思索，衝口宣稱自己擁有全世界最大的洋娃娃而鑄下第一個錯誤時，那個謊話背後透露出她孤單但好強、不願在陌生人面前示弱的一面；而她口中所描述與她同高、有著一頭「熟透了的橘子色」和「蔚藍色雙眼」的娃娃，恐怕也是她對自己理想典型的想像。
關於艾瑪的長相，故事中並未多加著墨，不過艾瑪的眼鏡時常起霧，而且她多半透過眼鏡上方看人，暗示她害羞、較少與人互動、對自己的長相恐怕也不太有信心。故事開頭數行，便寫道艾瑪「憂鬱」；艾瑪憂鬱的原因，可能源於她對於媽媽要去「拉皮」的不解與擔心：她不確定經過拉皮變臉後的媽媽會不會也變了心；她更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與爸媽重享只有他們仨的溫馨家庭生活。媽媽的「拉皮」一語，為艾瑪心頭抹上一層陰影，不過艾瑪的藝術家母親使用「拉皮」一詞，顯然僅是比喻，意味她期待人生翻開新頁，也可能表達她期盼家庭或婚姻現狀有所翻新與突破。可憐的艾瑪，哪裡曉得這些修辭策略！她一逕的按字面意思理解母親所謂的「拉皮」，不知不覺鑽進牛角尖；她很可能擔心戴眼鏡的自己無法與拉皮後煥然一新的媽媽匹配，於是設想自己如果像洋娃娃一般美麗，或許能夠喚回媽媽的人與心。
然而還沒盼到媽媽回家，艾瑪倒是先為自己的謊話所困。作者相當生動與巧妙的透過洋娃娃之謊、以及謊話為艾瑪造成的麻煩和負擔，具體表現不易傳達的抽象心理情緒：艾瑪為了把模特兒洋娃娃從百貨公司扛到山丘頂的大房子、再搬上她的二樓臥房，確實經過縝密計畫、煞費苦心與精力。而艾瑪即便擁有了模特兒娃娃，看似圓了謊，但她也只有在想像化為具體的那一瞬間曾短暫感到快樂，旋即又陷入無盡的苦惱——顯然，謊話的後座力並未因圓謊而消失，而那個想像成真的洋娃娃帶給她的並非喜悅，而是麻煩。
相對而言，有著長串拗口姓名的洋娃娃碧普，雖然年代久遠、外觀老舊、個頭也比較小，但卻贏得更多親和與好感。碧普之於艾瑪的意義，不同於模特兒洋娃娃。故事中提到，碧普曾是嬸婆兒時的最愛；碧普的出現，不僅讓艾瑪與嬸婆有了共同的話題，改善了艾瑪與嬸婆的隔代互動，也讓我們看到艾瑪如何透過洋娃娃，重新牽起因重聽而幾乎與外界隔絕的嬸婆和周遭事物的聯繫，就好像《祕密花園》中的瑪莉，透過重整玫瑰園，喚回姑丈對柯林的關心以及對生命的熱情。艾瑪對於碧普愈看愈順眼，暗示她對嬸婆及嬸婆的古宅所代表的陳年、老舊、鄉下、傳統等價值觀，逐漸有了新的理解和接納。
洋娃娃之外，茱蒂這戶平凡人家也為艾瑪孤獨、落寞的生活注入溫暖與活力。艾瑪見識多、語彙豐富、家世顯赫、宅邸建築考究、又居高臨下，讓人好生羨慕，不過作者也帶我們看進大宅院裡的凝重氣氛和流於形式的人情，窺見了表象之下的真實。反之，茱蒂一家共有九口，數目之多，一如她們所豢養的倉鼠；她們家位在山腳公園旁一棟雜亂無章又不起眼的灰色小屋，那是艾瑪的目光「從來沒有特別留意」的地區。儘管如此，茱蒂的父母全力支持孩子的學校活動；茱蒂家的小孩活力十足、滿腦子點子與創意；甚至連茱蒂家的小狗和小鼠，都惹人憐愛。茱蒂家的社經地位雖不若艾瑪，但他們卻活得坦蕩自在，無須隱藏在託詞與掩飾中，與艾瑪家對照，倍顯真誠與踏實。
《艾瑪的大麻煩》故事意涵豐富，也細膩寫出女孩幽微的心理變化與成長，是一本值得閱讀的好書。
國立中興大學外文系副教授 劉鳳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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