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座頭鯨

作品賞析

南風輕輕吹送，生命的美麗與哀愁

　　闔上書頁，腦海裡出現了兩種交織的畫面：左邊，是藝術大師馬諦斯充滿悠閒浪漫的生動構圖：青嫩的綠、孔雀的藍、晶瑩剔透的光線穿透窗臺、生動優雅的人體曲線，猶似玻璃水缸裡擺動尾翼的橘色金魚……右邊，出現法國默劇大師馬歇馬叟靜默的肢體語言，一會兒微笑，一會兒流淚，一會兒迷茫，一會兒確信，無論喜怒哀樂，投手舉足間，都是故事，充滿感動。一個心靈的獨舞者，一個纖巧的織錦人——侯維玲。

　　很有趣是不是？用這種方式來介紹侯維玲作品的風格。

　　這本集子收錄了三個短篇：＜彩繪玻璃海洋＞（一九九九年曾獲「陳國政兒童文學獎」散文類首獎）、＜媽媽的座頭鯨＞和＜來自法拉盛的19封信＞。三篇作品很難定義為純粹的散文、小說還是故事？原因也許來自作者不驚不乍、從容不迫、娓娓道來的和緩筆調。

　　三篇作品的背景分別發生在美國東北的一座丘陵小鎮、緬因州北海岸的阿卡迪亞國家公園和世界名都紐約。人在異鄉的生活經驗和深刻美好的記憶，可以說是這幾篇作品的靈感來源，經過作者精心構思剪裁，帶給讀者的，不但是新奇迷人的異域文化，還有貫穿其間的動人故事。

　　＜彩繪玻璃海洋＞，透過充滿畫面與韻律感的文字敘述，有一種「翩然起舞」的魅力，緊緊吸引著大小讀者的視線：「我和媽媽穿著厚外套，裹著大圍巾，像兩截會走路的大、小煙囪，沿著燕麥路吐著白氣。」作者透過一個女孩的視角，帶出「彩繪玻璃」藝術製作的奧妙，回味了季節循環裡的冬雪和春陽，如夢似幻，童心詩意的描繪，全文美不勝收。

　　＜媽媽的座頭鯨＞哀而不傷，寫「小緬的媽媽只剩下一年時間可以呼吸這個世界的空氣」，來安排生命最後願望的實現。這是一篇具有童話色彩的溫暖作品，淨化了死亡的陰影，藉著兩隻母子座頭鯨的飛躍與銀色海浪的翻騰，昇華了內心純真的感動與永恆。青煙一縷的惆悵，久久迴旋心頭。

　　熱浪滾滾的仲夏，男孩希樂隻身前往紐約探望消失了八年的爸爸。＜來自法拉盛的19封信＞，沒有想像中激烈的「父子情仇」，相反，溫和的爸爸陪著善良的兒子從虛擬電玩遊樂場一路觀遊百老匯音樂劇、紐約地鐵站、大都會博物館、中央公園、紐約現代美術館、麻省理工學院、哈佛大學和帝國大廈……活脫帶領頭一回出國的讀者做了一趟精彩導覽。作者並不重彩著墨於小主人翁內心的衝突與糾結，藉著寫給媽媽的信，透露心中的矛盾與疑惑也總是輕描淡寫的。故事的結局是爸爸已有女友，行將另娶，這意味著少年希樂團圓夢的破碎嗎？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毋寧說是作者將重重思考留給了讀者。

　　「夢與美」，「愛與追尋」，「寬諒與包容」，三個故事各有側重，共同的基調則是黃昏和晨曦的二重奏，有亮度，溫度也剛好。

桂文亞 兒童文學作家
 

作者後記

永恆的星光

　　有些記憶，有如懸在夜空深處的微渺星子，忽想起且舉頭尋視時，那星光立刻魔幻般的穿透久遠時空而來，直入眼簾與心底，光輝久久不散，剎那間令人心中充滿對於人生的諸多感觸與感動。

　　《媽媽的座頭鯨》這本書即是如此，字字句句刻鏤著我的回憶、想像力與創作熱情。書中所收錄的三篇作品，曾以《彩繪玻璃海洋》為名出版，是我創作的第一本書。多年後，重讀並修訂這三篇既像散文又似小說的故事，我彷彿打開了三扇經年深鎖的小窗，深深凝視著窗外遙遠的星光，百感交集。

　　童年的歡樂和憂愁、對周遭人事物的觀察與體會，以及美好的異國旅居經驗，是構成這三個故事的靈感和元素。

　　我曾旅居美國一年，住在紐約州一座大學城綺色佳（Ithaca）。美國東北新英格蘭的氣候四季分明，這座小城更是幽靜出塵，對於生長在熱帶、亞熱帶城市的我來說，那一年，時時刻刻置身在超乎想像的驚喜中──夏日，只要徒步深入綠意盎然的林間，總能尋訪不同地貌所形成的瀑布、溪流和湖泊；一入秋，草原上的野花忽黃、忽紫、忽藍、忽白……迅速輪替綻放，數日一變，猶如一場場色彩盛宴，層次豐美的紅橙黃葉更暈染了清澈湖水和連綿山丘；冬天的寂靜雪地與優美枯林，完全再現當時被我擺在床頭上的《柳林中的風聲》（The Wind in the Willows）一書中的童話情境。

　　就在這座小城的深秋時節，我踏進了東尼（Tony）老師的彩繪玻璃工作室，開始學習設計、切割、磨邊、銲接彩繪玻璃。

　　從小到大，藝術工作室裡的空氣和光線，總讓我感到分外熟悉、親近且平靜。顏料和油漬的氣味、陳舊多彩的老調色盤與畫架、布滿灰塵的靜物和石膏像、特意披掛出皺褶的布……經常教我憶起小時候是如何靜靜坐在姨丈的畫架旁，看他揮著畫筆勾勒、渲染、疊色，用水彩畫出靜謐卻情感豐富的紙上世界；另外，從母親等親人口中，模糊得知早逝的外公曾以類印象派技法繪製了不少油畫作品，更讓我對藝術與創作者的工作室懷有近似孺慕的情感。

　　或許就是基於這緣故，那年從秋到冬，每逢星期三傍晚，我總是按時報到，熱情的期待新課程，縱使手指磨得粗糙、凍裂流血了，從未意興闌珊或缺席，甚至主動「加班」趕製作品；東尼老師和助手辛西亞（Cinthia）也總會展臂歡迎，並特別為我清出一張工作桌，讓我陪著他們度過一個個天寒地凍的午後，看他們如何為籌備耶誕拍賣會而忙碌……
這段充滿多彩光影的「彩繪玻璃時光」，自然而然的被我寫成了〈彩繪玻璃海洋〉這篇作品。工作室裡的人、陳設和氣氛，彩繪玻璃的創作細節與製作情景，令人難以忘懷的北國四季變化……我恨不得將整間工作室和綺色佳搬到讀者眼前，亟欲分享一切美好的見聞、過程及感受！

　　在〈媽媽的座頭鯨〉中，我則細細記錄了自己與親愛的家人第一次遊歷北方海岸、看見座頭鯨的驚歎與禮讚；然而，貫穿整個故事的主題，其實是我自幼心中經常浮現的「失親」憂懼。

　　我的母親身體一向毛病不斷，一生出入醫院多次。還記得小學二年級時，母親第一次住院開刀，父親夜夜得待在病房看照，我和讀幼稚園的弟弟只好拎著書包和小行李，到爺爺家住上一段時間，鎮日憂心再也見不到媽媽。當時的焦慮無助和勇敢堅強，至今記憶猶深。

　　如今，母親已經擺脫多病之身，再也無法相見。失親之痛，永遠無法平復；但是，親情的力量和溫度，卻能跨越生死、無垠無限。重修這篇故事時，我很高興讀見自己曾寫下這樣的字句：

　　黑暗中，小緬看不見媽媽的臉，看不見媽媽的身影輪廓，卻清楚感覺到媽媽的手溫和握力……她知道，即使哪天媽媽真的從天地之間消失了，這個感覺仍然會像永恆的星光，永遠溫亮自己的心。

　　真的是這樣！

　　希望有同樣經歷或擔憂的孩子，都能從這篇以美國阿卡迪亞國家公園為背景的遊記中，汲取些許得以支撐人生的力量、光亮與「同理心」之撫慰。

　　寫作〈來自法拉盛的十九封信〉時，我則試著跳脫童年的情緒回路，靜待故事人物主動來到我眼前。終於，男孩希樂的身影於某夜躍進了我的腦海，我帶著他遊覽我最愛的城市之一──紐約！同時也讓他在這座大都會中與從未謀面的父親相逢。

　　面對父母離異，有的孩子憤怒、悲觀且無法接受，有的孩子卻努力的樂觀自持。紐約市的大廈、博物館、百老匯大道、中央公園、車陣……以及茫茫人海，是主角希樂於故事中面對的有形新世界：不過，在如此巨大背景的襯托下，失而復得的「親情」在他心靈所構築的無形新世界，又會是何等樣貌？頹喪、崩離、絕望？還是振作、重整、希望？我一邊寫，也一邊跟著這位筆下人物一起摸索。

　　際遇，也許影響性格；性格，足以創造命運。我曾是個多愁善感的孩子，幸運的是，身邊的親人、朋友與這世界所帶給我的溫暖和喜悅，教我始終懂得用樂觀的眼和心看待一切。所以，在希樂的最後一封信上，我跟隨他的心與眼，決定以正面態度迎向未來，讓故事朗亮落幕。

　　三篇故事，三段童年，三趟旅程，三種祝福。

　　衷心感謝小天下和繪者阿曼，《媽媽的座頭鯨》得以用新面貌與新一代讀者見面。期許我那美好的一年、童年形塑的樂觀與勇氣，能匯聚成一顆小星星，嵌在讀者心底，散發溫亮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