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下的夢想

第1章    任務第一天
第2章    默默改變世界的種子
第3章    路燈下的希望
第4章    放高利貸給上帝
第5章    Amadou 與祖母的畫
第6章    缺牙的牧師
第7章    裕霖的故事
第8章    一半的蘋果
第9章    撒種與收割節
第10章    結尾

作者自序

　　「你說這個月來沙塵比較少，可是我們洗澡時，身上流下的水都是黃色的！」我說：「如果你三、四月來的話，是橘色的，像芬達汽水。」

　　在西非布吉納法索(Burkina Faso)的【霖恩育幼院】開辦第十年之時，我和來自畢嘉士基金會、榮星教會及屏東基督教醫院的朋友們一起拜訪布國，為了探望育幼院的孩子和工作人員，也研議這個工作下一個十年的發展。

　　這間育幼院座落在布國古都古(Koudougou)市郊的小農村，十多年前，當我還在這裡服替代役的時候， 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開始了這個工作。如今，它是一間政府立案的私立小學，提供免費教育給家境困難、失去倚靠的村中小孩。所以嚴格地說，它可以稱為【霖恩小學】。

　　時間過得真快，我還記得村中幾個重要的長老一同簽字把四公畝的地給我們，村民動員婦女、小孩去溪旁挑石頭、頂沙子來協助建築，轉眼間，十年過去，我們已經有四屆畢業生，總共三十多個小孩離開這間小學，繼續中學教育、或回到社區。

　　為了避開每年三、四月間，高達攝氏四十五度的氣溫，還有從北邊撒哈拉沙漠吹來的沙漠風暴，我們選擇六月分來訪，因為六月是雨季的開始，氣溫稍降，而且瘧蚊還來不及滋生、瘧疾的高峰尚未來到。團員中第一次來到布國的人問道：「攝氏三十六度耶！這就是你說的比較涼快的季節？」我笑笑：「沒錯。」

　　搭上了霖恩小學當地負責人Rakis牧師為我們準備的車子，我們開始行動。這輛從牧師朋友借來的車，是一輛綠色的賓士八人小巴，可以想像它在第一任車主的手上時，一定很風光。如今在我們眼前的這台，內裝天花板往下陷、里程數達幾十萬、冷氣故障，若在其它國家鐵定會被禁止上路。

　　上車後，我們很慶幸雖然天花板下陷，但至少地板沒有鏤空，它沒有冷氣，後排的窗子不能打開，坐後面的人必須忍受如在烤爐裡般的煎熬。下車要關門時，我把車門的把手拉斷了，旁邊的人告訴我：「別擔心，趕快塞回去，它本來就是這樣。」

　　從機場進入首都，再從首都到育幼院辦公室所在的古都古市，一路到育幼院所在的村子，觀察到的景物讓我五味雜陳。機場是和十年前同一個機場，經過拉皮、動線改善，可以感覺到硬體環境有很大的進步，跟過去最大不同的是，它有空調了！從往來班次、排隊入境旅客的增加，可以感覺到這幾年非洲經濟高速發展的力道，許多歐美、亞洲人士在這裡投資、賺錢，似乎大家都知道整個地球最後的機會就在非洲。在首都我見到許多這幾年才蓋起來的高樓、各式異國料理餐廳紛紛開張，布國的經濟活動變多了，但人們的生活改善了嗎？車子繼續往西開了一百二十公里，來到古都古市。

　　來到這個曾經工作、生活三年、也是我和太太結婚後第一年所住的城市，心情相當複雜。一方面希望認識的人都還健在、人情依舊溫暖，另一方面，也希望這城和過去不同，能有發展。

　　入城處我見到一個漂亮的大廣場、還有升旗台，那是當年我們舉辦【垃圾換舊衣活動】的地方，據說這個新建的廣場，是因應布國國慶在這城舉辦時蓋的，我問旁人：「國慶辦完後，這廣場平時用來做什麼？」他們答：「沒什麼，不過廣場旁的那一排路燈，可以讓家裡沒電的學生晚上溫習課業。」

　　好不容易，進到位於城裡霖恩小學辦公室的接待中心(我們稱之為總部)，一進入房間，就可以聽到天花板上的夾層，有很多動物快速竄動的聲音，從夾層的縫掉下來的排泄物看來，牠們是一大群蜥蜴，還好，不是老鼠。這對曾經在這裡生活的人來說，不算陌生，但我很擔心同行的團員覺得恐怖，還好大家已經有心裡準備，來體驗一下真正有非洲風味的住宿。

　　其實，天花板上到底有什麼動物在跑，根本不是大家關切的重點，因為古都古市停水了！停水三、四天後，我們開始從鄰里聽到各種版本的解釋：「這是因為今年雨季沒有真正開始，六月初下了一場雨，之後就停了三週」、「因為市政府正開挖管路，所以需要先停水」、「因為市區人口增長太快，水利局供水量不夠」。我心想：這些可能的解釋，怎麼跟十年前一模一樣？

　　還好霖恩小學的秘書Angnes幫大夥準備了儲水桶，並且派人用水車運水來，每天晚上洗澡前的運動，就是到儲水桶提水！團員中有人忽然說：「我想起來了，你在書上有講過，你就是這樣練成了可以用一個1.5升寶特瓶的水洗好一次澡的神功！」他說的時候，神情非常興奮，好似很高興地發現書裡講的沒有騙人。我回答：「需要我教你嗎？」他搖搖頭道：「不用了，我有一桶水。」接著，話題又轉移到：「你說這個月來沙塵比較少，可是我們洗澡時，身上流下的水都是黃色的！」我說：「如果你三、四月來的話，是橘色的，像芬達汽水。」

　　因為這次出訪的行程非常緊湊，安頓後馬上出發前往霖恩小學的村子。搭乘那輛沒有空調、不能開窗的車子，在沒有柏油、充滿坑洞的鄉間土路上顛簸的確非常難受。我們經過的地方，小孩高興地大喊：Na Sa La！(當地話白人的意思)，有的孩子沒有穿衣服、有的穿著破爛不堪，大部分的孩子身上滿是灰塵泥濘，我觀察到：發展了這麼多年，村裡的孩子，還是沒有人穿鞋。

　　我走進【霖恩小學】旁的傳統市集，想要見見當年把土地給我們的地長，在當地，地長的地位比官方的村長更大。在這個農業古國，地長的祖先，是第一位來到這塊土地開發的人，其餘的人若想要來加入這個墾區，要先經過地長世襲子孫的同意，由他來分配土地給新來的家庭。每到市集之日，他總會坐在固定的位子，象徵性地看管村子也同時接受村民的供養。沒有想到，地長已經過世，把地位傳給他年輕的孫子了。我看看傳統市集，發現真的一點都沒變，這十年過去，現代文明留下的痕跡還是有限，婦女頂著農產品、穀物來販賣，小孩頂著用土窯烤出來的法式麵包在兜售，男人賣烤羊肉、手工刻的木製鋤頭，連攤販的位子也都沒變！

　　惟一改變的，大概就是價格了。算了算，許多東西的價格都比十年前漲了兩、三倍，不論是水泥、食用油、一隻雞或一條麵包。我問身邊的受薪階級：薪水有漲嗎？答：沒有。看來這十年來非洲的經濟發展，是讓許多國家的國民平均年所得數字變漂亮了，但恐怕窮人越窮、有錢的人越有錢。

　　回到總部的接待中心，我發現有人在我的房間裡放了一封信，這是中心負責打掃的Julie寫給我的信，算算，她已經幫我們工作整整十年了。信裡說，感謝有霖恩小學，讓她可以有工作撫養小孩，如今小孩越來越大，開銷也隨之增長，她請求可以加薪。我告訴自己：也許我們不是一群搭著麋鹿雪橇來送禮物的耶誕老公公，但這次的任務，就是要好好規劃，讓整個工作的管理、制度及薪資都能上軌道，好迎接下一個十年的挑戰。

　　久違的古都古市的星空，依然美麗，在大小蜥蜴的流竄聲中，我閉上眼問自己：「過去，我們改變了什麼？我們能改變什麼嗎？下一步該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