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初次接觸宗密和尚的名字，還是四十多年以前的事。當時閱讀胡適先生研究神會的論文，其中有許多地方，都引用宗密所記的禪宗歷史資料。胡氏對那些資料，以批評的態度加以取捨，使我對他的治學方法非常欣佩。後來讀馮友蘭先生《中國哲學史》下冊，發現書中論述禪宗的一章，主要的是根據宗密所傳資料。宗密在記敘當時流行的禪門七宗時，都以他們的宗教哲學（「理」）、及實踐方法（「行」）為準，分析得很有條理。在中國哲學史上，遠從孔子起就有許多思想家，主張知行並重；但是能夠把應知之理，與應為之行，有清楚而深刻討論的人士，能夠達到宗密那樣的水平，實在並不多見。不過我自己的興趣，那時還在文史方面，再加上受到「五四」以來的影響，認為哲學太「玄」。因此讀過胡、馮的論著以後，並沒有作進一步的探究。
五十年代在印度國際大學作研究，才對佛教史學認真學習，但是在潛意識中，仍然認為佛教只是一種歷史產物，所以對這一家的哲學，未能全力以赴。六十年代到加拿大任教，我所擔任的課程，有一門是中國佛學。當時北美有關禪學的英文參考讀物，主要是鈴木大拙先生那一類的書籍。這一派禪學偏重於臨濟和尚那種呵祖罵佛，揚目喝棒等極端禪法；而對其他禪宗傳統，討論的比較少多了。因為記得馮著哲學史中，曾以宗密所記資料，對禪史各家有比較廣泛而公允的看法，況且該書早已有英文版，正好作課本。可是翻書一看，才發現英文版中所記禪宗一章，和中文版不同，而是以馮氏其他書中的篇章，取而代之，譯為英文。我當時決定把宗密所記的禪學資料，重加整理翻譯，作為同學們的參考讀物。在譯寫的過程中，仔細閱讀了宗密某些主要著作，這才意識到這位中國中古思想家，並不是一個頑固的宗派主義者，而是一位頗有理性的思想家。於是我就決定在譯文之外，另寫一篇介紹宗密的論文。論文寫好以後，寄給法國的漢學大師戴密微教授。戴老稍加修改，於1972年在他主編的《通報》中刊出。
1973年是我的研究年假，又得到加拿大學會的資助，到巴黎、倫敦、錫蘭、日本作了一年的研究，把宗密的《禪源諸詮集都序》譯成英文草稿。在旅行期間，曾和戴密微教授長談數次；又在日本結識了鎌田茂雄先生。鎌田那時正集中精力研究宗密，他新編譯的《禪源諸詮集都序》、《禪門師資承襲圖》及《原人論》，當時都已出版；另一本六百多頁研究宗密的專著，也已寫成。鎌田的這一連串新作，材料豐富、內容全面、文筆清麗流暢，將宗密研究，推到一個新的水平。假期完後，返回校中，瑣事太多，英譯《都序》草稿一直丟在一旁，未能作進一步的加工。雖然如此，但對宗密的研究，仍在斷續不定的狀態下，寫了一些研究論文。直到三年前，才抽暇撰寫這一本專門研究宗密的書。
本書共分六章，除首尾兩章因為內容決定，偏重歷史研究之外，其餘四章都著重於思想研究。各章要點如下：
第一章討論宗密的生平和著作。書中對宗密自敘的篇章和近為人知的《敦煌卷子》，特別重視，希望通過這些資料所提供的事實，能夠對密公的內心、歷史環境、寫作經過及目的等，有更新而全面的理解。
第二、三兩章，討論宗密對中國古典傳統，及印度佛教哲學的批判。這兩章的內容雖然一致，但是因為宗密對儒、道思想，批判多於接受，而對印教哲學則是批判與承傳並重，所以分為兩章。希望這兩章的內容，能夠對中國思想史上的某些小空白，有所填補。
第四章討論宗密思想的核心—絕對真心。從裴休所言：「皆本一心，而貫諸法；顯體而融事理」去觀察，遠在宗密在世時，「一心」是他的思想核心一點，早為人知。後來討論宗密的學者，多震於他對「禪教一致」、「三教和會」等成就；他的「一心」哲學，反為所掩。有人或許注意到這一點，總是說宗密在這個問題上，從《起信論》中找到哲學結構；而對他的心學內容，幾乎不談。本章先討論宗密「心有四種」的理論，然後又把四種心分別為現象與超越兩個層次，最後才對超越真心的特點，予以分析。通過這些討論，希望讀者能夠看到宗密對真心哲學的創造性，在中國心學史上的地位，以及對印度心學的成功消化。
一切宗教哲學，特別是佛家哲學，都有它們的特別目的—怎麼可以得到解脫？宗密在他的著作中，一再表明如果一種哲學對解除痛苦無關，「要之何用」？本書第五章專門討論宗密的實踐哲學。文中先講佛教哲學的實踐特色，再談實踐的主題「頓漸修悟」，及其所引起的糾紛。而後介紹宗密所主張的「頓悟漸修」，及這種主張的思想根據。在處理宗派鬥爭這一問題上，宗密主張以「勘會」方法，「冥通」各家，以達到「和會禪教」、「通會儒道」的目的。學者們雖然大多熟知宗密的主張，但對這一主張的理論和根據，卻幾乎沒有加以討論。本章對這一點，也有新的嘗試，希望能夠對估價宗密，及中國思想中的比較哲學方法論兩方面，都增加一新幼苗。
本書最後一章，討論宗密思想及論著，對後代學者的影響。受到宗密影響最全面的，是五代高僧延壽。其後到宋明之間，宗密所記的禪宗歷史、佛經疏註都在佛教界引起回音餘波。他的禪教一致、和會三教之說，受到多數學者的讚揚。宗密對宋明新儒家的衝擊，經過學者近年的探索，已經更清楚了。韓、日兩國高僧對宗密思想的重視，著作的研究和引用，也說明他在國際範圍的影響。普洛特教授在他編著的《全球哲學史》(John C. Plott: Global History of Philosophy)第三卷中，曾將宗密列為世界「教典時代」的總結大師之一，與大馬士革的約翰，及印度佛學大家寂護並肩排立。宗密在世界哲學史上的地位，由此可見端倪。
從八四年底開始寫作，直到八七年夏才告完稿。由於課務及其他瑣事，寫作時斷時繼，未能一氣完工。我非常感謝本叢書主編韋政通、傅偉勳兩位先生，給予此書出版的機會；也對三民書局諸先生的耐心和協助，表示謝意。我的幾位親友，特別是肖鳳在寫書的過程中，給予多方面的幫助，令我感銘。
附錄的論文—〈宗密傳法世系的再檢討〉，原刊於《中華佛學學報》第一期。非常感謝聖嚴博士，允將論文附印於這本書中。參考書籍、論文數目頗多。書中只能摘要選收。
冉雲華
1988年3月於加拿大寒美囤
天天爆殺 
今日66折 
博客來
博客來
博客來
博客來
博客來
常見問題
線上客服
客服信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