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Préface
葛尹風的字.畫.像
許綺玲 國立中央大學法文系教授
認識葛尹風老師以前,我只知道他是巴黎大學的文學博士。他的論文旁徵博引,為了研究文學史上涵納於各種層面的遊戲與遊戲性,他曾閱讀了七、八百本的文學著作,貫穿古今,且不局限於法國文學,在書目中竟也有張系國的小說!後來因讀書會的機緣而相識,更見其文化素養深厚,平素低調但對己見總有所堅持。他曾提到自己的姓氏Gros,語對幽默表達小小的無奈,因這個字作為一般法語形容詞gros,是指肥胖碩大的意思,因此,聽到他的姓名不免會閃過肥胖伊凡的意象,顯然與他本人的形象不符!該說幸好?來了台灣,他取了灑脫飄逸的中文名字,滿富藝術工作者風味。這件小事令我不禁想問,他是否從小就有意無意反復咀嚼其姓氏之有義無義,因而體會文字語意絕非僵化,而會不斷閃躲、回返、甚至不經意乍現他者?法國人對於語言之崇愛,使他們慣於在日常生活中演練各種文字遊戲,並且在二十世紀發展出十分精湛絕妙的文學派別,淋漓盡致地潛心於開發文字遊戲。葛尹風對此當然毫不陌生。
再過了一、兩年,我才知他於巴黎求學時決心投入文學研究,也同時開始接觸造形藝術,進而鑽研創作。無論生活在何方,文學與藝術在他生命中佔有同等的份量。即使來到台灣,在忙碌緊迫的教研工作、身兼小兒子的褓母之餘,總要留住時間走進版畫工作坊,全心專注於創作中。他的藝術創作,一直離不開文字的創作,或者說,文字的創作總要伴隨圖像自有的表述管道。就因他向來敏於感受文字音、形、義的雙關性、聯想、置換、衍生,同時也在圖像中不斷地尋找對應或逾越的各種可能,並以力求精簡的形式筆調具體表現;而這些可能性,更由於注入了各種來源之文化記憶(文學、電影、童話、時事、歷史典故等)交相影射迴響,而更為神采奕奕。
葛尹風的老家在布列塔尼,與浪漫主義作家夏多布里昂、最早到達魁北克的探險家傑克,卡提耶是同鄉。也許因著無可抗拒的歷險召喚,來到台灣這異地他鄉,來了、回去、又再回來。吸引他的,或許是我們過於習見而已視而不見的平凡生活自身?在這裡,日常文化的衝擊更加滋養了他的敏感度,使其筆下的文字遊戲又增添了跨語言、跨文化的多層次想像,也使得文圖遊戲的潛能往更多元的向度與空間發展。因此,對於本書譯者蓁美而言,這本書的中譯無異是演練身手且充滿趣味的高難度挑戰,在此我也為她鼓掌致意。
葛尹風的創作,採取的是經過慎思的群組系列,即便數量之選訂也常有特定意涵。文字與圖像之間尋求搭起之構成與旋律動感,正如他對於製作文學廣播創作(又是他的另一專擅領域!)力求的音韻佈局一般嚴謹。不過,可別以為因此而將囿於形式至上!看看他所關注的題材,網織著從個人經歷所見連接時地的觀察、史實再現與見證問題之困難的省思,以及其他現今最為熾烈的社會議題,從土地、環境,到人文價值,皆不容你我忽視!(2016中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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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版畫的迷霧森林
陳華俊 火盒子版畫工房負責人
2009年春季約莫3月上旬,互動工房版畫工作室的主持人李延祥打電話給我,說有一個法國朋友想要找一個版畫工作室,因為他本身要趕一個展覽,因此沒辦法幫助這位朋友,問我願不願意幫忙一下,我猶豫半响,一來法文完全不懂,二來本人英文程度也頗低,但是朋友請託,也只好硬著頭皮上陣,接下這個案子。數日後,一陣門鈴響起,我開門見到一位褐色短髮滿臉鬍渣卻也帥氣斯文的法國人,操著奇怪的口音說道:「尼豪,窩使Ivan」就這麼開始,藉著我破爛的英文與他憋腳的中文,續此奇妙的異國緣分。
剛來到火盒子時,觀察他的版畫技法感覺僅約略懂得基本的凹版技法,但其簡約的畫面呈現的是熟練的素描功底,我訝異這個在輔仁大學教法國文學的年輕教授竟然有著藝術家的筆觸……他?不是學文學的嗎?
很快的,我知曉了尹風為何有著老練的線條筆觸,而不僅僅只是「學文學」的,他,同時也為雜誌畫插畫,並且主持一個法文電台;他,是一個有著藝術才華並對人文保持關懷的文學家!我知道了他要準備一個展覽,因此需要一個版畫創作的空間,也知道了他不是一個上一兩堂課就離開的一般學生,而是有滿腦子想法的藝術家!
從第一個有關電影的系列「暗影三十九階」開始,尹風就展現了他特有的人文素養,然而那是他過去人生的展現,畫風上,以簡單的樓梯與大塊至黑宛若絨毛般的深厚背景作為舞台,樓梯上搬演著各式各樣由電影元素取材的人物故事。很快的,第二個展覽系列作品「神的怪手」,其關注力就轉至對台灣本島特有現象的熱烈關懷,他觀察到台灣四處都有怪手開挖,而開挖的對象多為台灣過往保存的文化記憶--古蹟,並自行設定馬祖的形象。對他而言,台灣先人以身試險、九死一生渡過黑水溝,為祈求平安而隨船攜帶的馬祖,代表著先人冒險渡台求理想而心繫故鄉的精神。如今當馬祖坐在以怪手作為船身的鐵船上,是否代表著後代已不顧過往先人曾經存在的記憶,決意斬斷一切回憶,遺棄過去,再度作著新的冒險之夢?此時尹風的版畫技法也因勇於嘗試而有著更豐富的肌理與層次,並歡喜的找到了他最喜歡的表現技法。
尹風在火盒子盡情地揮灑對創作的熱情,同時與其女友茱莉也創作了一件最偉大的作品昊飛—他們的兒子。當2011尹風因妻子懷孕而回法國時,我以為我的朋友終將離別這美麗寶島,不會再來了,沒想到隔了三年,帶著妻兒,尹風又來了。
重回火盒子,尹風又開始其充沛的創作能量,必然地,他以其一貫對於普羅大眾的觀察與廣泛的文學涉獵作為優勢,由其系列作品「三十三座塔」與「小偷小摸的四十大盜」開始,搬弄起語言的遊戲,以其幽默諷刺的手法,表達小老百姓們的芸芸眾生象,作品內容益發深刻有趣與成熟。
版畫製作是一項艱複煩雜的藝術表現方式,需要許多的技巧與磨練和長時間的等待。製作過程中,我們永遠不知道自己做出來的結果,直到過了壓印機先開畫紙的那一剎哪…,就如我們在迷霧森林當中漫遊而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嘗不自禁地懷疑是否錯過美麗的景緻?是否已誤入歧途?不知道自己的冒險是否值得?為何許下這愚蠢的冒險決定…直到謎霧散盡,眼前一片豁然開朗!
尹風從來不畏懼冒險也樂於身處其中,多年來,他常常一個人獨自在火盒子熬夜到天亮,然後一路由士林跑步回師大附小附近的家,我不知道他一路回家是否依舊繼續觀察著人們的生活,但我可以確定夜晚他穿過一座座的迷霧森林時,總能見到一片片的美麗風景!以版畫的創作量而言,要在三五年內做出這麼多作品,真的很不容易!很高興尹風終於出書了,也很高興他能跟讀者們分享其創作成果。
於士林火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