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生榮辱帝王術－－寫在新編崑劇【韓非．李斯．秦始皇】之前
以「序」代「跋」之小說明：
王瓊玲是我的學生。多年來，師徒倆同致力於學術研究、醉心於藝文創發；二○一五年八月，又共同合作，擔任〈新編崑劇【韓非．李斯．秦始皇】〉的編劇。此時，她的長篇小說《待宵花──阿祿叔的八二三》以及創作集《人間小情事》即將付梓。我為她嘔心瀝血的史詩小說已寫了序。此處，則以戲劇之「前序」代替創作集之「後跋」，既回溯師徒合作之源由、瓊玲編創劇情之努力，並旁證此本創作集之可涵泳、可品味。
我的「戲曲事業」主要在學術研究，其次在維護與發揚。偶然也與劇團合作，創編劇本，藉劇中人物吐露胸中塊壘，遊戲筆墨一番。沒想這樣的「遊戲」，漸有成癮之勢，十二、三年來居然有十七本。若論其題材劇目之選定，大抵由我「感事而發」。可是就中崑劇【曲聖魏良輔】，乃因江蘇省崑前院長柯軍，有感於一般人對崑腔、崑曲、崑劇、水磨調，好像都耳熟成詳；但其實多數不知其來龍去脈，乃委託我創作崑劇【曲聖魏良輔】。
【曲聖魏良輔】參加今年（二○一五）十月在蘇州舉辦的崑劇節作為首演。為了這次演出，省崑李鴻良院長召集學者、專家、編劇、譜曲、主演，舉行「劇本修編意見座談會」。我們在崑山市巴城鎮元代名士顧瑛玉山草堂，盤桓兩天。其間李院長對我說，崑劇水磨調的發祥地在崑山，而崑山卻沒有崑劇團是可笑的事。因此他和柯軍及上崑當家生角張軍，有志一同地要為崑山成立崑劇團，希望我為他們以「韓非、李斯、秦始皇」為劇目撰寫劇本，好讓他們聯合演出。我即時滿口答應。
可見【曲聖魏良輔】和【韓非‧李斯‧秦始皇】這兩個崑劇劇本，我都是「依題製曲」，並非油然有感、胸中成竹，乃乘興命筆那樣「瀟洒自然」。【曲聖魏良輔】我已為他作過研究，因此稍加設計渲染，即可成篇；但是【韓非‧李斯‧秦始皇】，這三位響噹噹的歷史人物，雖然彼此都有關係，然而一位是集法家大成的學者，一位是以帝王術致富貴功名的權臣，一位是喑噁叱吒統一天下的暴君，他們看似有高低，其實是鼎足而立。要寫他們，前提要深入探討，弄清他們的生平事跡、性情襟抱和時代背景，如此下筆，才不致走火入魔、貽笑大方。而要使之引人入勝，須建立可供省思的主題思想；關目情節講求布局章法、針線照映，使得排場起伏、冷熱相濟；腳色分配得宜、輕重有致，人物各具性格，刻畫得體。而科諢機趣、賓白醒豁、曲文優美如其口出，也都應當留意。對這些我所主張的編劇要領，如果要一一實現，尤其是前提的研究功夫，就眼前我正有其他重要「學術工程」的情況而言，實在力不從心。於是我想到王瓊玲，找她一起合作。
瓊玲現任中正大學中文系教授，是著名的小說家，她的〈美人尖〉和〈阿惜姨〉與〈含笑〉都被改編為豫劇，後者易名作【梅山春】，皆風靡兩岸。其【美人尖】還正被大陸改作電視連續劇。以她的修為長才，最足以幫我完成「前置作業」，那就是「劇情原創」。於是她孜孜矻矻的花了整半年的時間，從事探討研究、分場立目、布置劇情、營造氣氛。她聚精會神、日以繼夜，有時為筆下的人物情節，自我感動得痛哭不已。而稿成之日，她病倒了。我為她的情義相挺、兩肋插刀，感激不已。
當瓊玲編創劇本情節時，我們有所商量：先定下劇本主軸，「成也帝王術，敗也帝王術」。韓非是「帝王術」的理論家，因而名滿天下，也因而被酖殺獄中。李斯是帝王術的執行者，因而位極人臣，也因而被腰斬咸陽。秦始皇是帝王術的成就者，因而統一天下，也因而殘暴刻薄，屍腐轀車。他們都重權術，為達富國強兵而不擇手段。至於仁心情義，起碼在李斯、秦始皇身上是不存在的。如此焉能不因果循環，咎由自取。
我們雖然儘量根據史料敷演，但如果「以實作實」，不加剪裁、補綴、修飾、渲染，則戲曲終不成為戲曲，必教人不忍卒睹，難耐終場。於是我們為了戲曲必須有女主角，創造了一位「想當然耳」的人物荇兒，由她穿梭於韓非、李斯、秦始皇之間，以她的明慧美麗、文武兼修、情深義重，使劇情節節進展，前呼後應。我很佩服瓊玲小說家的奇思妙想，將支離零星的史料，加油添醋重新攪和，創出如此骨肉均勻、血脈通連的有機體，而且直接剖析了韓非、李斯、秦始皇三人的內心世界，使劇情為之靈動，使觀眾為之陶醉。
因為有瓊玲建構完美的劇情，我依南雜劇體製規律，選擇宮調曲調配搭，依調填詞，穿插賓白、點撥科諢，設置排場以呈現於舞臺，就容易得多。所以我只花了十天時間，就將瓊玲的心血「翻轉」為崑曲劇本。而瓊玲更仔細將劇本初稿校閱一過，對於賓白部分可以使「劇力」增強者特別用心斟酌，其因而牽動曲文者，我自然重新填製。
對於這樣的崑劇劇本【韓非‧李斯‧秦始皇】，我們不知呈現在舞臺上果然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們都盡心盡力了。
中央研究院院士 曾永義
二○一五年八月三日晨六時三十分於森觀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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