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明原典選讀Ⅰ：中國文明經典

總序╱傅佩榮

世界三大古文明起源圖

導言╱傅佩榮

1 易經
2 尚書
3 詩經與楚辭
4 禮記
5 樂記
6 論語
7 孟子
8 大學
9 中庸
10 孝經
11 老子
12 莊子
13 管子
14 孫子兵法
15 墨子
16 荀子
17 韓非子
18 春秋繁露
19 史記

內容簡介

 

總序

　　本書所謂「世界文明」，是指起源甚早、影響至今的六大文明：中國、希臘、印度、猶太教、佛教與天主教。這六大文明的起源，皆在二千年之前，源遠流長而有豐富的經典，其影響則遍及今日世界大多數人。正確認識這些文明的核心觀念，是我們現代人共同的心願。

　　在中文用語上，「文明」與「文化」可以相通，皆指人類運用智慧以因應自然、安頓自己的成果。對照西方語系，可知「文化」一詞源於「耕種」，「文明」一詞出自「市民」，同樣與因應自然與安頓自己有關。《易經‧賁卦‧彖傳》說得恰到好處：「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天文為自然界的規律，今日科學已可把握其大要；人文為人類的行止，但「化成天下」一語仍遙遙無期。學習及了解六大文明，是當前無法迴避的道路。

　　現在簡單說明選擇這六大文明的理由。首先，中國是文明古國，在人類歷史上，無論就器物、制度、理念的任何方面看來，皆有領先之處與傑出成績。更何況其人口在今日仍居世界最多，身為中國人，怎能不率先閱讀自己的經典？其次，希臘文明直接影響了歐洲與北美，而歐美不僅是現代化的領先國家，同時也主導了世人對全球事務的關注焦點。不認識希臘的文學與哲學，將難以欣賞西方文明的後續發展。然後，印度也是文明古國，其傳統所塑造的神明觀、社會觀與人生觀，至今對廣土眾民仍有深刻的引導作用。印度本身有其繁複多樣、色彩繽紛的宗教，又能孕生佛教成為普世宗教之一，我們自然不宜錯過其經典。

　　接著上場的是三大宗教。宗教是文明的具體成就之一，而宗教本身也可以形成體大思精的文明。首先，猶太教是猶太人的民族宗教，何以值得了解？原因有二。一是以其為源頭，才有所謂的「三大」一神教，即是猶太教、基督宗教（依序包括天主教、東正教與基督教），以及伊斯蘭教。二是出身猶太教背景而有全球影響力的人才極多，如耶穌（基督宗教的奠基者）、馬克思（共產主義的創始人）、愛因斯坦（現代物理學的標竿人物）等。在此補充一句，就是本書所論未及於伊斯蘭教，主要因為其年代太晚，在西元後第七世紀才登上歷史舞台。

　　其次，佛教文明出於印度，但成為最早的普世宗教之一。佛教傳入中國之後，由朝廷支持而有長期及大規模的譯經事業，使許多佛經以優美典雅的文體出現，得以廣為傳頌而深入人心，進而與中國本土文化進行有機的融合，發展出大乘佛教。此時回溯其源頭，明白其原本教義，或許可以相互參照、啟迪新解。

　　最後，值得學習的是天主教文明。所謂基督宗教，是指相信「耶穌是救世主基督」的信徒所組成的團體。其出現時代較晚，約在西元前後一百年間。耶穌的門徒所組成的是天主教。天主教在十一世紀分裂出東正教，到一五一七年宗教改革時期，又分裂出基督教（也稱新教，但其原名是抗議教，所針對者即為天主教）。這一教三系所信的是同一位耶穌、同一本聖經與同一位上帝。因此，認識天主教文明，所知者可以大體涵蓋這一教三系的原本教義，以及大約二十五億基督徒的想法。好學之人怎能錯過此一機緣？

　　本書共有六卷，分別介紹上述六大文明。各卷主編具備相關的學術專長，可以自負其責，選擇合適的經典，並為各卷作序。在所選經典之前，皆有扼要說明，便於讀者理解。本書最大特色，是全部使用我們所習慣閱讀的白話文。經典之所以為經典，不在其文字載體，而在其智慧結晶。文字不應構成障礙，我們的時間也無比珍貴，所以就請藉由淺顯易懂的白話文，徜徉遨遊於人類心靈在初期階段所孕育的智慧天地中。我們相信，愈能深入理解過去，也愈能站穩現在的腳步，並以堅定信心走向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
導言

　　中國人對自己的文化或文明，多持正面肯定與自信自豪的態度，既稱它源遠流長，又說它博大精深。但是若要具體描述其在「器物、制度、理念」方面有何獨到之處，則往往語焉不詳。器物可以流通，不難模仿；制度可以借鏡，隨人損益；理念則不同。理念決定了人生觀與價值觀，由此突顯文明的特色與精神所在。若要探知中國文明的理念，必須回溯兩千多年前的典籍。

　　典籍存在了二十多個世紀，固然可稱為「古典」，但未必都是「經典」。「經」為「常道」，展示了人類所覺悟的恆常道理，歷經檢驗而依然有其不可取代的智慧。從今天的眼光看來，中國經典有前後兩個系統。位居在前的，是古代所謂的「五經」；隨後而來的，是東周春秋及戰國時代諸子百家中的傑出作品。

　　一、前期經典

　　關於「五經」，所指為《易經》、《尚書》、《詩經》、《禮經》與《樂經》。後來加上《春秋經》，合稱「六經」或「六藝」。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說：「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所指即是「六經」。由於《春秋經》所記已到孔子時代，孟子說：「孔子懼，作《春秋》。」（《孟子‧滕文公下》）而第一期經典主要是指作為諸子百家源頭的古代經典，所以暫不列入此經。早期經典保留豐富的史料，其中自有重要理念，但礙於古代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涇渭分明，以至很少能就完整的人性作普遍的論述。譬如，《尚書》是官方文獻，《詩經》大多反映百姓心聲，《易經》卦爻辭是王公的占筮用語，《禮經》收錄國家的組織構想與禮儀細節，《樂經》談音樂，但基本上失傳。

　　二、後期經典的爭議

　　上述經典如果未經學者的深入研究與創意發揮，至多只是供人憑弔的古物而已，其時代一去不再復返，其內容亦與後人生活扞格。但是所謂諸子百家，不僅學派林立、人物眾多，而且各持己見、相互攻訐，又怎能都有留傳後世的價值？事實上，到了戰國時代末期，已有文獻作了初步的總結。《莊子‧天下》評論了：儒家、墨家、救世家（宋鈃、尹文）、順應家（彭蒙、田駢、慎到）、根本家（老聃、關尹）、名家與莊子。另外《荀子‧非十二子》批判了：放任家（它囂、魏牟）、清高家（陳仲、史鰌）、墨家（墨翟、宋鈃）、順應家（慎到、田駢）、名家（惠施、鄧析）、儒家（子思、孟軻）。

　　上述「救世家、順應家、根本家、放任家、清高家」之名，是依其文本的描述所定，古書上未曾如此稱呼。反之，我們聽過的「農家、兵家、法家、縱橫家、陰陽家、雜家等」並未在內。到了漢初司馬談《論六家要指》（收於《史記‧太史公自序》），才算作了比較系統的論述。所謂六家，是指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陰陽家。依司馬談所說，道家兼取各派優點，而其餘五家有所見亦有所蔽。這種觀點並未說明其判斷標準，只是反映了漢初的某種思潮，有可能是為了抗衡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立場。何以如此說？以道家為例，司馬談把它排在最後，說它「因陰陽之大順，採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這即是綜合了另外五家之大成。扣緊經典來說，道家以《老子》與《莊子》為代表，這二本書中何曾有過這種綜合性的想法？

　　三、需要回溯先秦

　　事實上，司馬談所謂的「道家」與董仲舒所謂的「儒術」，都已經不再是原本的內容了。在漢初即已如此，所以我們必須認真看待此一問題。問題焦點在於從秦始皇開始創立的帝王專制的體制。秦始皇靠法家取得天下，也確立了帝王專制的體制。漢朝維持帝王專制，到漢武帝獨尊儒術，所取的策略是「陽儒陰法」，此後中國政治體制一路到清朝末年，大體皆是如此。因此，今日談中國文明的理念，首要之務是進行一場類似西方十五世紀的「文藝復興運動」，即是跨越一千三百多年由天主教主導的思潮，回歸古希臘與羅馬初期的人文精神。

　　表面上，中國沒有西方那種明顯的對立，如神本與人本各趨一端，宗教與世俗分裂為二。中國繼續維持傳統經典的教育與傳播，但是對經典的理解與詮釋則無法擺脫帝王專制彌天蓋地的影響。這在漢學與在宋學，並無根本的差異。譬如，儒家在宋朝取得一定的成就，上可得到帝王支持，下可批判佛道二氏。但是當時的儒家學者能保留幾分孔孟原始思想，則不無可疑。從北宋周敦頤到明末王船山，著書立說成一家之言的儒者不下十位，他們也許各有心得，但未必能夠自覺地排除帝王專制這個緊箍咒，更不太可能以自由開放的心靈去回應儒家與道家在非帝王專制處境下的原創觀點。我們今天所擁有的優勢就是「自由開放的心靈」。這種心靈不難發現前述六家之中，只有儒家與道家具備完整的理念，這種心靈也將樂於欣賞這兩家獨到的智慧。

　　四、儒家與道家最為可貴

　　理念之可貴，在於完整與根本。面對天子失德、禮壞樂崩的亂世，籠罩大地的是兩種虛無主義：一是在價值上認定既然無法分辨善惡，也沒有善惡報應可言，那麼為何還要行善避惡？二是在存在上發現活著只是苦難，死亡早晚降臨，那麼為何還要珍惜生命？針對這兩大危機，儒家試圖挽救價值觀，方法是要人真誠，從內心孕生行善的動力，報應則是俯仰無愧的坦蕩之樂；道家設法重建生命觀，推源萬物的存在於「道」，以「道」為萬物的來源與歸宿，使人因而肯定生命不是無謂的與無益的，然後可以就現實生活中的每一瞬間、每一場景，充分感受審美的趣味。

　　儒家與道家的理念具備完整性與根本性，最清楚的證據即是在各自的學說中，皆有一明顯的「超越界」，這超越界既非自然界也非人類，而是此二者之來源與歸宿。相對於此，司馬談所說的另外四家就不具備這個條件。譬如，墨家宣稱天志，但天志要靠鬼神來執行報應，而鬼神之所為無異於人心的願望；法家推尊帝王，而帝王的表現往往違逆人民的期許；名家從事名言思辨與邏輯推論，並未涉及超越界；陰陽家講求天人感應，演變為漢朝深具迷信色彩的讖緯之學。

　　五、本書的選材

　　因此，論及中國文明原典，必須兼顧上述前後兩個系統。就前者而言，所選擇的是《易經》（連同《易傳》在內）、《尚書》、《詩經》（一併選錄《楚辭》）、《禮記》（代表《禮經》的主要觀念）與《樂記》（代表已失傳的《樂經》）。我們考慮的是其中與核心觀念相關的材料。

　　就後者而言，則焦點首先在於儒家（《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孝經》），其次在於道家（《老子》、《莊子》）。另外包括有一定見解且產生明確影響的典籍，如《管子》、《孫子兵法》、《墨子》、《荀子》、《韓非子》、《春秋繁露》與《史記》。在年代上，這些作品都屬於西元前，其中最後兩部成於西漢，其中顯示了綜合前述的觀點，自此以往更談不上原創性了。有關各書之作者、成書年代、核心思想，將在各節選文之前扼要介紹。

　　最後還須說明：為何中國人讀自己的經典要通過白話文？理由是：文字是思想的載體，近百年以來，大家已經習慣了閱讀白話文。能夠直接閱讀本書選錄的原文，並且不要注解就可以理解的人應在少數。若須參考注解，又有可能陷入後代學者在帝王專制之下的心靈障礙。事實上，沒有人可以避開這樣的難題。但是察覺此一難題，至少會逐步接近正確的方向。

　　本於這樣的想法，也樂於承擔這樣的挑戰，我帶領幾位博士生進行此一任務。由我自行負責的是：《易經》、《論語》、《孟子》、《大學》、《中庸》、《老子》、《莊子》。此外則由曹行先生負責《尚書》與《孫子兵法》；由楊舒淵先生負責《詩經》、《楚辭》與《孝經》；由許詠晴女士負責《禮記》與《荀子》；由熊偉均先生負責《樂記》、《管子》、《韓非子》與《春秋繁露》；由侯展捷先生負責《墨子》與《史記》。最後，本書在編輯體例與內容語譯上難免仍有不完善之處，這個責任自然在我，尚祈各方高明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