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紹興:黃金世界和在人間
有誰從小康之家而墜入困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魯迅《呐喊•自序》
在我們每個人的生命過程中,總會有許許多多個這樣的時刻:它們與我們相距遙遠,以至於在很長的時間裡我們都對其一無所知;然而,它們卻以對時代氛圍的深刻展露沉澱了下來,最終共同編織成了某種命運交響曲;也許唯有在我們的生命終結之後,後來者的目光才能穿過漫漶的歷史煙雲,洞察出它們之於我們的全部意義。
而對於魯迅,1881年便可以成為這樣的一個時刻,而且關乎源起,儘管對動盪不安的整個中國近現代史而言它似乎並無多少值得特別書寫之處。這一年發生的大事屈指可數:
首先在西北,通過二月與俄國簽訂的《伊犁條約》收回了被強占的伊犁[此处插图,图注:魯迅],這是中國步入近代以來少有的一次軍事和外交勝利;
繼而在西南,中法在越南關係日趨緊張,終於在兩年後釀成戰爭;
最後在華北,唐山至胥各莊的運煤專線開通,它也成為了中國自辦的第一條鐵路,背後則是清中央政府和一些封疆大吏掀起的洋務運動。
由此,一幅粗線條的近代中國圖景現身了:一方面是外人入侵,禍起四境;另一方面則是一代代志士仁人前仆後繼、殫精竭慮的自救嘗試。
然而這樣粗線條的寬幅圖景終究也只能作為遠景,作為一顆多年後才能顯示出其深刻意義的楔子。如果我們將鏡頭橫移,聚焦於浙東古城紹興的新台門周家,近景無疑是一個普通中國仕宦人家的欣喜——這一年的9月25日,周家大公子降生了。這種欣喜是很可理解的,因為在傳統社會,只有男丁才能帶來延續家族榮光的希望,正像在古老而躁動的華北大地上奔馳的第一列中國人自己的火車那樣——這個男孩,終究也將成長為新時代的火車頭,帶著他命運中所有的顛沛和曲折驅馳而去。
男孩的祖父周福清正在北京做官,消息很快報送過去,他便以當時拜訪自己的一個朋友的姓氏給長孫命名為“阿張”,隨後又找了一個諧音字命名為“樟壽”。不管如何,這畢竟是個有著美好寓意的名字:像樟樹般盛大而長壽。於是,小樟壽便在紹興城一天天成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