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序
王振良、張元卿
《白羽散文集》即將由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出版繁體字本,這對武俠小説的研究者和愛好者來説,自然是件大大的好事。本書是在簡體字本《竹心集──宮白羽先生文錄》基礎上編就的,除了刪掉白羽先生有關古史研究的文字以及不必要的附錄之外,整理體例上也有一些細微調整。這樣做雖然損失了部份内容,但好處卻也是顯而易見的,就是突出了白羽的報人身份,突出了其散文隨筆的創作實績,從而使讀者能更加真切全面地認識作為文學家(不只是小説家或武俠小説家)的白羽。
白羽的整個人生歷程,大體可以劃分為五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播遷無定的求知少年。抛卻懵懂之幼年時期不談,白羽約在七歲發蒙讀書。雖然總是隨着父親的駐防在搬家,但他仍舊相對完整地接受了小學和中學教育,並於一九一八年考入北京師範大學堂。中學期間白羽開始給報刊投稿,雖然深受當時流行趣味影響,但其關注社會現實的精神已初露端倪。如果照此下去,白羽很可能在五四新文化浪潮推動下,成長為一位有才華的新文學作家。可惜升入大學的翌年,家庭突遭變故。
第二階段是充滿夢幻的文學青年。一九一九年,父親宮文彩以腦溢血去世,白羽輟學到軍隊掛名候差,隨後迫於生計不斷變換工作──做税吏,當職員,教私館,幹校對,有時甚至失業。生活的艱辛使白羽的現實批判精神不斷增強,文學趣味迅速向新文學轉變,還藉以認識周氏兄弟,並在鲁迅提攜下發表創作和譯作。而在《民立日報》《民立晚報》的短暫校對生涯,則讓白羽與報界有了更多接觸,並由此引發其又一次人生轉折。
第三階段是奔波生計的編輯記者。一九二六年春,白羽認識《世界日報》副刊主編張恨水,並受邀寫作武俠小説《青林七俠》。這次向通俗趣味的回歸,使得白羽在此後十年裏,不斷在新文學和通俗文學之間搖擺。同時為了生存,白羽頻繁地在京津的報館、通訊社遊移,當編輯或記者之餘,又成為職業性的撰稿人。因少年時代大量閱讀古代小説,白羽遂就此取材,寫下不少帶有研究意味的隨筆,學者氣質初步展現。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三年,白羽擔任《中華畫報》編輯,這段時間生活稍微穩定,他以這份畫報為陣地,發表了大量「説良心話」的雜文,對社會的認知與批判日益成熟和深刻。然而,十年綢繆生計的辛勞,也拖垮了白羽的身體,一九三六年他病至咳血。
第四階段是蜚聲文壇的武俠小説作家。一九三七年春,白羽遷居河北省霸縣(今霸州巿)任教,十一月返回天津,年底應何海鳴之約,與鄭證因合作武俠小説《十二金錢鏢》。一九三八年二月,小説在《庸報》開始連載,十一月出版卷一之單行本。此後直至一九四九年,白羽創作了大量武俠類作品,最終給自己貼上了「武俠小説作家」的標籤,雖然這一點他並不十分情願。武俠小説的連載和出版,給白羽帶來較為穩定的生活,使其學者的潛質被逐漸激發出來。在霸縣師範學校任國文教員時,他認為《馬氏文通》按英語文法講解,並不切合漢語之實際,遂着手自編國語文法講義,並由語法修辭而及於甲骨、金文和古史。一九四一年十月,白羽開始撰寫學術筆記《日新錄》;一九四二年十二月,《白魚瑣記》在《立言畫刊》開始連載;一九四三年九月,《甲金證史詮言》在《新天津畫報》開始連載。自此直到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白羽的古文字研究一直與武俠小説創作並行,只不過一隱一顯罷了。
第五階段是沉迷故紙的古史學者。一九五一年,白羽在《新生晚報》連載《虎山八駿》等之後,基本中斷武俠小説創作(一九五五年至一九五六年在香港《大公報》連載《綠林豪傑傳》是作為政治任務完成的)。因為失去工作且極少社會活動,研究古文字似乎成為晚年白羽的唯一寄託。他在報人吳雲心陪同下,曾專門拜訪甲骨學專家王襄,並留下部份手稿交王指正。一九六一年,白羽因腦血栓住院,最後五年時光基本在養病中度過。
綜觀白羽的全部著述和整個人生,武俠小説仍然是其最大的光環,然而我們卻不應以此而忽視其報人和學者身份,這樣的白羽才是完整的白羽。我們編的這本《白羽散文集》,展現的大體就是白羽之「報人」面目。從搜集到的作品來看,白羽散文約略可分為四類:一是文學性散文。這是白羽文學夢之憧憬與掙扎的成果,總量雖然不是很大,但是直指現實生活,沒有無病呻吟,充滿揭露和諷刺精神。本書輯三的「人物百態」和「社會萬象」中,有一部份就是這類作品。二是知識性隨筆。這帶有學者與作家雜糅的特點,其文化思想、文藝理論和文學批評等均由此呈現。本書輯三的「三國閒話」和「文學漫錄」屬於此類作品。三是戰鬥性雜文。這最能體現白羽作為報人的骨氣和精神,文字集中於本書輯二,主要是發表於《中華畫報》的專攔。其時白羽生活萍梗,閱歷漸豐,年齡成熟,因此筆底鋒芒鋭利。四是回憶性實錄。本書輯一的《話柄》和兩篇自傳可歸入此類,文字樸實無華,生活艱辛畢現。
白羽人生的五個階段,其間有過四次重大轉折:第一次是家庭變故,第二、三次是人事遷變(相遇張恨水與何海鳴),第四次是大陸政權轉移。每次人生和事業的轉折關頭,面對生存和生活的巨大壓力,白羽的抉擇似乎都非自主。白羽的學者夢,因其成果多以手稿形式倖存,雖然説一定程度上有所實現,但其生前卻不能享受學者的榮光。白羽的作家夢,也可説更大程度上實現了,但實現的方向卻非其所追求和情願,以至他竟以「文丐」自稱。這種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偏差,對白羽來説無疑是個巨大的悲劇。這也就難怪白羽不管是寫甚麼,筆下的文字總是充盈着對現實的不滿,對社會的批判,這不光是白羽武俠小説的創作基調,也是其散文隨筆的創作基調。
因為時間匆促,這裏粗略談了對白羽人生歷程和散文創作的認識,片面和錯誤之處,尚祈方家和讀者批評。
二零一七年二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