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六藝之學,漫漶冥晦者久矣。六藝之目為禮、樂、射、御、書、數。顧禮、樂、射、御、書、數之藝既不易知;六藝與六經混稱,則六藝之義更難明。自闕里宏教,孔門以四術授徒,歷代彥儒,抱殘經而追訓詁,守師法而重微言,故以儒家該其全,舍六經而殆無學矣。世人知六經為儒家之師承,而不知六藝為儒家所自出;世人知六經為中國學術思想之傳統,庸詎知六藝為中國文化教育之淵源。蓋六經乃載道之文耳,六經要旨,仍以六藝為內容。彼軒輊之殊途,致本末而失統。孔子曰:
「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以夫!」是以六藝雖有其名,而莫辨其實也。
竊思各國古代文明,如埃及、巴比崙、希臘、希伯萊、印度等,均有授學之課程,為其民族思想之定型,生活方式之指導。換言之,即為民族所用以求生存之方法。方法有精粗,即為文野所由分也。古代中國民族,其團結生存之方法,及社會文化之發展,自循固有之途徑;而其教人,又必有共通之課程,始能適當當時環境之需要,此理至為明顯。西洋教育既以自由七藝為課程,而中國亦以六藝教人,無論範圍有大小,影響有久暫,其為東西民族生活之方式,學術思想之中心,意義原無以異焉。
慨自赤虜猖披,大陸成蜩螗之局,豈唯江左衣冠,仰且吾民其魚,痛念國難,環顧世變,今華夏遘罹厄運,廣言之,實由於文化崩潰之結果。若匡復中國之文化,首應認識自己民族之特徵,然而欲究察其特徵,又必需瞭解社會之本質,生活之方式,思想之傳統,舍六藝何由得哉?當今談西洋教育者,嘗倡自由藝之學,以為科學之補偏救弊。然則,談民族文化者,若棄六藝而空思冥索,不啻適燕而南轍也。六藝之蘊義與價值,既深厚如此,用敢不揣淺陋,探求先哲遺言,編為專書,以就教於邦人君子。若夫莊生譏大儒以伐冢,老聃斥六經為陳述,遠古文獻之蒐輯,豈徒求詩禮玩朽骨之學而已耶!是為序。
民國四十四年雙十節劉伯驥書於美國舊金山國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