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節錄)
一
在珍珠港事變以前,日軍雖已佔領了大上海,但還未侵入英法的租界,這時期的上海,我們稱之為孤島時期。
那時的租界,是一個混亂的世界。許多報刊,大都聘請一個美國人做幌子,成為美國人的企業,作反日的宣傳。租界屬於英國或法國,英、法在當時算作中立,英、法人出面,仍有許多不便,所以以美國人做幌子為最好。這些受聘的美國人,只用一個名義,現成得一筆巨薪,也可說是一宗畸形冒險家的買賣。日本人對這些報紙的工作人員,明知其為抗日,但除了綁票暗殺外,也沒有其他的辦法。當時,中、日的特務都在租界裡活動,所以暗殺綁票一類事情,日有所聞。但另一方面,漢奸新貴雲起,應酬交易頻繁;一般市民,苦悶不安,多去得過且過,尋歡作樂。賭窟舞榭,酒館茶樓的生意興隆,市面反而有畸形的繁榮。
那時候,我除了用筆名在抗日的報上寫稿外,還辦了一個小小的刊物。這不是一個政治性的刊物,又因並無美國人作幌子,所以只能以冷諷熱嘲的筆調對日人、漢奸與一些變節的知識份子,作挖苦與諷刺。我們對世界大事戰爭狀況,因為已有報紙的報導,所以並不著重,所談所笑的都是那些漢奸醜態社會現狀與人間瑣事。大概就因為這些特點,這個小小的刊物很受社會歡迎。投稿的人很多。
就在那時候,我收到羅形累的一篇的稿子,題目叫做〈從北平到南京〉,裡面所寫的,當然也是從北平到南京的所見所聞,文筆很不錯,只是有些措辭太激烈之處,我怕影響刊物與我自己的安全,沒有得作者同意就將它刪改了。發表後,那位作者就寫信責問我,我因為信裡很難表白我的苦衷,所以就寫了一封信約他談談。
這是我第一次同他見面。
羅形累是一個年紀不過二十三四歲的青年,身材短壯,皮膚黑棕色,眼睛灼灼有光,動搖不定;厚厚的嘴唇在談話時不時露著笑容,他有一口白齊的牙齒,同一頭濃黑的捲髮,我們談了約一個鐘頭,他對我的苦衷也就瞭解,並且答應我以後每期為我寫稿。當時記得我還把〈從北平到南京〉的稿費帶給他,他就要請我吃飯。我也不好意過分拒絕,所以就一起在一家四川館子吃飯。席間,我們談了許多關於刊物內容種種,同一些電影與舞場的市面。他並沒有告訴我他的職業與工作,只告訴我一個我已經在他的稿子上知道了的通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