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五社聯合書展
異鄉人(卡繆版書衣)

異鄉人(卡繆版書衣)

L’Etranger

  • 作者:卡繆
  • 出版日期:2009/09/11
內容連載 頁數 2/3

這時候,門房從我後頭出現,他應該是跑著趕過來的,說話有點喘噓噓地:「棺蓋只是暫時闔上了,我這就把釘子取出來,讓你看看她。」他正要靠近棺木時被我制止。「你不想看嗎?」他問道,我回答:「不想。」他頓時楞在那兒,讓我有些尷尬,覺得可能不該這樣說。過了一會兒,他看著我問:「為什麼?」語氣中不帶一絲責備,好像單純只是好奇。我說:「我不知道。」我瞥見他嘴上白色的鬍子動了動,接著他避開我的目光說:「我了解的。」他的眼睛很美,是淡藍色的,兩頰紅潤。他為我搬了張椅子,然後坐在我後面。此時看護起身往門口走去,門房悄聲告訴我:「她臉上長了瘡。」我一時意會不過來,於是朝她望去,原來她整張臉罩著面紗,只露出眼睛,連鼻梁的地方也很平整,除了雪白的罩紗外,什麼也看不見。

她出去以後,門房對我說:「那麼我就先離開了。」我不知道做了什麼手勢,他最後還是沒走,站在我後頭,這樣卻讓我不自在。黃昏的柔美陽光填滿整個房間,兩隻大胡蜂停留在天窗上嗡嗡地叫。一股睡意朝我湧來,為了提振精神,我沒轉身就向門房問道:「您在這裡待了很久嗎?」他立刻回答:「五年。」彷彿一直在等我的問話。

之後他便打開話匣子跟我聊起來。他以前從來沒想過,餘生會是在馬悍溝的養老院當門房度過。他說自己六十四歲,是巴黎人,這時我打斷他:「哦?您不是本地人嗎?」不過我馬上想起在帶我去見院長之前,他曾跟我提起媽媽必須儘早下葬,因為平原的天氣很熱,尤其是這一帶。這令他懷念起以前在巴黎的生活。在那裡,守靈可以長達三天,有時四天;但在這裡卻完全沒有時間,喪家還來不及接受噩耗,就得趕著把遺體送上靈車。他太太聽到急忙提點他:「好了,別再說了,這種事怎麼好意思跟先生說。」門房老先生臉一紅,趕緊向我道歉。我安慰道:「沒關係,真的。」我覺得他所描述的既真實又有趣。

在這小小的太平間裡,他對我說自己剛進來時也是院友,因為覺得身體還很硬朗,便自告奮勇擔任門房。我指出雖然如此,總的來說他還是院友之一,他卻不這麼認為。我之前已經注意到,他會用「他們」、「其他人」,偶爾還有「老人家」來稱呼別人,那些人當中有的甚至比他還要年輕。不過,他當然不一樣,他可是門房,某種程度上,其他人受他管轄。

看護這時又回來了。夜晚瞬間降臨,很快地,濃厚的夜色籠罩天窗。門房扭亮電燈開關,我在突然轉換的燈光下,一時什麼也看不見。他請我到食堂用晚餐,但我並不覺得餓,所以他提議給我帶杯咖啡歐蕾;我同意了,因為我很喜歡喝咖啡歐蕾,不久他便端著個托盤回來。我喝完咖啡想抽根菸,卻有點猶豫,不確定是否能在媽媽面前抽。我想了想,這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我遞給門房一根菸,我們一起抽了。一會兒後,他對我說:「您知道嗎?您母親的朋友也會過來為她守靈,這是慣例。我得去搬些椅子和準備一壺黑咖啡。」我問他可否關掉一盞燈,白牆反射的燈光讓我眼睛很難過。他回說沒有辦法,裝置的設計便是如此――只能全開或全關。之後我就沒再多注意他,只知道他忙進忙出排椅子,在其中一張上頭擺了許多杯子,中間放著咖啡壺。工作完成後他在我對面、也就是媽媽的另一邊坐下;護士坐在同一邊的最裡面,背對著我,我看不到她在做什麼,但是從手臂的動作能猜出她是在打毛線。天氣很舒服,咖啡暖和了我的身子,夜晚的味道和花香從開著的門飄進來。我漸漸睜不開眼,打了會兒盹。

一陣悉窣聲把我吵醒。因為剛剛闔過眼,整個房間顯得更白更亮了,眼前沒有一點陰影,而每件擺設、每個角落和所有的線條,都愈益俐落得刺眼。媽媽的朋友們是這時候進來的,他們總共有十幾個人,沉默地步入這令人目眩的燈光中。他們靜悄悄地坐下,沒有一張椅子發出聲響。我仔細地打量每個人,不放過任何臉部或衣著的細節,然而這群人的靜謐卻讓我感覺不到他們存在的真實。女院友幾乎清一色穿著圍裙,腰間綁了帶子,讓她們鼓鼓的小腹更加明顯。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女人老的時候肚子會是這麼大。男院友大多很瘦,拄著柺杖。他們的臉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看不到眼睛,只看到皺紋凹陷處一點黯淡的微光。他們坐妥後,紛紛朝我拘謹地點點頭。由於這些人雙唇陷進沒有牙齒的嘴巴裡,我分不清他們是在跟我打招呼,還是在無意識地咂嘴。應該是打招呼吧。我發現他們全部圍繞著門房坐在我對面,微微地搖頭晃腦。霎時間我心中一股荒謬的感覺油然而生,彷彿他們是來審判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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