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自然生態展
異鄉人(卡繆版書衣)

異鄉人(卡繆版書衣)

L’Etranger

  • 作者:卡繆
  • 出版日期:2009/09/11
內容連載 頁數 3/3

我殺了人,只因為夏日陽光刺眼太熱……
(本段選文摘自第一章部分段落)

……我們在海灘上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熾熱的太陽壓得人抬不起頭,強光碎成一片片,散落在沙灘和海面上。我感覺雷蒙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不過可能是我的錯覺。最後,我們來到沙地盡頭,大岩石後頭流出一道泉水,流過沙灘。就在這裡,我們又見到了那兩個阿拉伯人。他們躺在地上,一身工作服滿是油污。兩個人都看起來非常冷靜,甚至可以說有些得意,我們的出現對他們沒有任何影響。刺傷雷蒙的人只是看著他,什麼也不說。另一個一邊透過眼角瞥我們,一邊吹奏他的小蘆葦笛,不停重複三個單調的音符。

一時之間,在灼熱的陽光下僵持的雙方,只聽得見水流聲和三個樂音。雷蒙將手放到裝著手槍的口袋上,對方依舊沒有動靜,兩個人還是緊盯對方。我注意到吹蘆葦笛的那個,腳指頭分得異常開。雷蒙雙眼專注在對手身上,一面向我問道:「我一槍斃了他?」我心想要是我說不,他的怨氣無處宣洩,衝動起來肯定會開槍。於是我改口道:「他還沒跟你說過半句話。這樣開槍不夠光明正大。」又是一陣沉默,輕柔的水聲和未曾間斷的笛聲,在熱氣中發酵。雷蒙考慮後說道:「好,那我要狠狠罵他兩句,等他回嘴我就斃了他。」我回答:「沒錯。不過如果他沒亮出刀子,你就沒理由開槍。」雷蒙開始有點緊張。吹笛子的一刻也沒停,他們兩個正仔細觀察雷蒙的一舉一動。「這樣好了,」我跟雷蒙說:「把你的手槍給我,跟他一對一單挑。要是另一個人來插手,或是他再拿出那支刀子,我就斃了他。」

當雷蒙把手槍遞給我時,一道陽光掠過,金屬反射出亮光。然而,四個人仍舊文風不動,彷彿被周圍的空氣所包圍,動彈不得。我們彼此直視,眼睛眨也不眨,在海洋、沙灘和太陽之間,一切都靜止了,笛音和流水聲也停頓下來。我腦中同時閃過開槍和不開槍的念頭。忽然,阿拉伯人開始向後退,溜到岩石後面,消失不見。我和雷蒙便不再追究,沿原路往回走。他看起來心情好多了,還提起回程要搭的公車班次。

我陪著他回到小木屋外,他踩著一階階木梯往上爬,我卻停在第一階前。太陽曬得我腦袋嗡嗡作響,想到要花精神爬上樓梯,再跟女士們說笑,我完全提不起勁。但是天氣實在太熱,站在從天而降、教人眼花的光幕裡不動,也讓我覺得辛苦。不管留在原地或去到哪裡,結果都是一樣。過了片刻,我決定轉身走回海灘。

陽光還是炙熱得傷眼。沙灘上,大海急遽喘息,吞吐著一波波小浪。我慢慢地朝岩石堆走去,感覺前額在太陽下發脹。高溫壓迫著我,不讓我往前行。每當感到它炎熱的氣息侵襲臉頰,我便咬緊牙關,緊握插在長褲口袋裡的拳頭,奮力一搏,想戰勝太陽和它試圖灌入我體內的麻醉劑。沙灘、白貝殼或玻璃碎片反射出的光芒就像利劍,教我不由自主地縮緊下顎。就這樣,我步行良久。

遠遠地,我看見那一小片黑色岩石堆,被陽光映射在海水薄霧上所形成的光暈所包圍。我想起岩石後清涼的水流,渴望再聽到流水的呢喃,渴望躲避太陽、辛勞和女人的眼淚,找回岩石庇蔭下的陰涼和安寧。然而當我走近時,才發現雷蒙的死對頭也來了。他只有單獨一個人,後腦勺枕著雙臂平躺在岩石邊,臉部躲在陰影下,身體暴露在陽光裡,藍色工作服熱得直冒煙。我有些驚訝。我本以為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來的時候壓根沒放在心上。

他一看到我,就略微直起身子,把手伸進口袋裡。我的直覺反應,當然是握住外套口袋裡雷蒙的手槍。他見狀又再一次往後退,手還是留在口袋裡。我距離他很遠,大約十幾公尺。有時我從他半閉的眼皮下窺見他的目光,不過多數時間,是熱浪中他的身影在我眼前跳舞。比起中午時分,浪潮聲更加慵懶平緩。白晝在岩漿一般的大海中拋錨,經過整整兩個鐘頭,沒有一點變換的動靜;一樣的烈日,一樣的光線,照在延伸到這裡的同一片沙灘上。海天交界處,一艘小汽船經過,我是從眼角看到的小黑點猜測的,因為我得一直盯著阿拉伯人。我想過只要轉身往回走,事情就會畫上句點;可是身後整個熱氣沸騰的海灘讓我舉步維艱。我朝水流的方向移動了幾步。阿拉伯人沒有動作。他離我還是很遠,也許是臉上陰影的緣故,他看起來好像在笑。我駐足等待。猛烈的陽光攻占我的雙頰,汗珠在我的眉毛凝聚。這跟媽媽葬禮那天是同樣的太陽,就像那天,我的額頭難受得緊,血管群起急速跳動,就像要爆裂開來。由於無法再忍受這股躁熱,我往前邁出一步。我知道這很愚蠢,走一步路不可能擺脫無所不在的陽光,但我還是跨了出去。這一次,阿拉伯人馬上亮出刀子。太陽光濺在刀片上,反射出細長的光刃,抵住我的前額。此一同時,集結在我眉毛上的汗珠終於跌下,變成溫熱鹹濕的水簾,覆蓋在眼皮上。一時間我什麼都看不見,只有太陽依然在我的額頭上敲鑼打鼓;朦朧中,隱約可見閃亮的刀刃還在我面前晃蕩,啃蝕我的睫毛,鑽進我疼痛的雙眼。從這時開始,世界全變了調。自大海湧來厚重熾熱的灼風,整片天空從中綻開,降下火雨。我全身僵硬,握槍的手猛地一縮緊,扣了扳機,手指碰到了光滑的槍柄。在這聲乾澀、震耳欲聾的槍響中,一切開始急轉直下。我搖頭甩開汗水和揮之不去的烈焰,發覺自己毀掉了這一天的完美,毀掉了沙灘上的平靜安詳和我曾經在此擁有的快樂。於是,我又朝躺在地上毫無動靜的身體連續開了四槍,子彈深陷入體,不見蹤跡。這四槍彷彿短促的叩門聲,讓我親手敲開了通往厄運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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