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五社聯合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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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不記得到莫斯科的過程。抵達莫斯科後,我們問看到的第一個警察:「車諾比消防員被安置在哪裡?」他馬上就說:「休金斯格站(的六號醫院。」我們有點驚訝,大家都嚇唬我們,說那是最高機密 。

那是專門治療輻射的醫院,要有通行證才進得去。我給門口的女人一些錢,她說:「進去吧。」接著又求了另一個人,最後才坐在放射科主任安吉麗娜.維西里那.古斯克瓦的辦公室,不過當時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只知道我必須見他。她劈頭就問:「妳有沒有小孩?」

我該怎麼回答?我知道我絕不能告訴她我懷孕,否則他們不會讓我見他!還好我很瘦,看不出有身孕。

「有。」我說。
「幾個?」
我心想,我要告訴她兩個,如果只說一個,她不會讓我進去。

「一男一女。」
「所以妳不必再生了。好吧,他的中樞神經系統完全受損,頭骨也完全受損。還有,如果妳哭,我就馬上把妳趕出去。不能抱他或親他,甚至不能靠近他,妳有半個小時。」

但是我知道我不會走,除非我和他一起離開,我對自己發誓!我走進去,看到他們坐在床上玩牌、嘻笑。

他要抱我。但是醫生阻止他。「坐下,坐下。」她說:「這裡不能擁抱。」
我問:「你有沒有看到爆炸?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是最早到現場的人。」
「可能是蓄意破壞,有人引爆,大家都這麼認為。」
當時大家都那樣說,以為有人蓄意引爆。

隔天他們躺在自己的病房裡,不能到走廊,也不能交談。他們用指節敲牆壁,扣扣、扣扣。醫生解釋說,每個人的身體對輻射的反應都不一樣,一個人能忍受的另一個也許不行。他們還測量病房牆壁的輻射量,包括右邊、左邊和樓下的病房,甚至撤離所有住在樓上和樓下的病人,一個也不剩。
他開始改變,每一天都判若兩人。灼傷開始在外表顯露,他的嘴巴、舌頭、臉頰,一開始是小傷口,後來愈變愈大。白色薄片一層層脫落……臉的顏色……他的身體……藍色……紅色……灰褐色。那些都是我的回憶!無法用言語形容!無法以文字描述!甚至無法釋懷。唯一拯救我的是一切發生得太快,根本沒時間思考,沒時間哭泣。

我好愛他!我以前不知道自己有多愛他!我們才剛結婚,走在街上,他會抓著我的手把我轉一圈,不停吻我,路人都對我們微笑。
那是收容嚴重輻射中毒的醫院。住進宿舍第一天,他們測量我有沒有輻射,我的衣服、行李、皮包、鞋子都是「熱」的,他們當場全部拿走,包括內衣褲,只留下錢。我坐在病房裡,他睜開眼睛問:「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晚上九點。」
「打開窗戶!今天是勝利紀念日,他們要放煙火了!」
我打開窗戶。我們在八樓,整座城市都映入我們眼簾!一束火花在空中綻放。
「你看!」我說。
「我說過我會帶妳來莫斯科,而且逢年過節都會送妳花。」
他從枕頭下拿出三朵他拜託護士幫忙買的康乃馨。
我跑過去吻他:「我好愛你!我只愛你一個!」
他開始咆哮:「醫生是怎麼說的?不能抱我和親我!」
他們不讓我抱他,可是我……我扶他坐起,幫他鋪床、放溫度計、拿餐盤,整晚待在他身邊。

其他人的妻子也來了,但是她們不能進醫院,只有他們的母親和我在一起。沃洛迪.帕維克的媽媽不停祈求上帝:「拿我的性命和他交換。」負責骨髓移植手術的美國人蓋爾醫生安慰我:有一點希望,雖然希望不大,但是仍有一線生機,因為他們都還年輕力壯!他們通知他所有親戚,他的兩個姊妹從白俄羅斯過來,在列寧格勒當兵的弟弟也來了。年紀較小的妹妹娜塔莎才十四歲,她很害怕,一直哭,可是她的骨髓是最合的(沉默)。我現在可以講這件事,之前沒辦法,我十年沒講這件事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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