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五社聯合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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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一如往常的值班夜,救護車呼嘯而過,伴隨著外科急救室裡七嘴八舌的人聲鼎沸,映入眼簾的是一位被車輾過的老人。

傷者呈現重度昏迷、身邊沒有任何親友家屬、事故現場沒有目擊者、身上亦無任何身份証明文件。心電圖上微弱的心跳,是我們對他唯一的認識:傷患目前正處在死亡進行式,死神即將奪走他的性命。

初步的檢查顯示腹部有大量出血,身為當日值班的外傷急症外科主治醫師,我做出立即開腹止血手術的決定。雖然我沒有把握救得了他,或者說救活的機會微乎其微,但電光石火間不容我有半點遲疑,基於職責與專業,我考慮的是「該怎麼救」?而不是「該不該救」?

就在手術前的準備時,一同值班的住院醫師連續問了我好幾個問題:「病人已經失血休克一段時間,就算把血止住了,他也可能成為終生醒不過來。」「我們救一個值物人的意義何在?」「現在還聯絡不上老先生的家屬,開這麼危險的刀,如果最後傷重不治,會不會突然冒出某個家屬來質疑我們的處置?」「可以預期這個病人就算不死,也得住上好一段時間,之後一定又得寫檢討報告,或是面對來自院內各方『浪費資源在無效醫療』的責難……」

醫療專業上,該不該治療,答案相當清楚。

但住院醫師提出的問題,是醫療之外的倫理、經濟、甚至是社會問題。

在這個醫病關係緊張、彼此信任感薄弱的現今社會,這些問題似乎比醫療本身更該被考慮。

當時我猶豫了一會兒,我當然害怕自己的決定,非但沒能解決問題,反而給自己找了大麻煩。但病患的生命正在流失中,我多遲疑一分,他存活的機會就又少了一分。

此時此刻,只有一件事該做,就是幫他拚命!

手術刀劃開肚皮,破裂的肝臟與好幾條破裂的血管,在病患的腹腔內肆虐著,對著外科醫師張牙舞爪、耀武揚威,我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止血手術……

在專業上,無疑我取得了勝利。

但接下來的發展,就如同事在術前所擔心的,問題一一浮現。而外科醫師除了治療病患的傷勢之外,還得為了因人性所衍生的醫療外問題而疲於奔命。

人心隔肚皮,肉眼只能看見外表。

X光縱然能穿透皮膚表層,但看到的依舊只是生理構造與內部器官。

外科醫師治療的是外傷,是生理,是外表,但不是人心。

醫師只能看到心臟的跳動,血液的流竄,腦袋的鼓動,卻看不到一個人的想法、性格與價值觀。

病房裡、病床邊,每天都上演著一幕幕人性寫實戲。手術刀縱能橫切縱剖,但依舊只是表面的生理結構,還不如筆桿能直指人心來得透徹。

行醫多年,我試著用旁觀者的角色記錄這一切,記錄著因為人性的貪婪、自私與醜陋,交織而成的人生百態;也記錄著許多小人物所綻放的人性光輝,就如黑風中的燭光般微弱而可貴;在醫病關係呈現緊張對峙的現今,描述每個醫療糾紛與血淚控訴之外的不同面相;同為白衣人,但未必每個都是天使,勾心鬥角各懷鬼胎,不啻為現今社會的縮影……

除了拚命,還有更多挑戰在等著我。

眼淚

與老太太非親非故的外籍看護,看著眼前這位再熟悉不過的陌生人,如今竟成了一具冰冷大體,不禁真情流露地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己……

眼淚是人類宣洩情緒的工具,在醫院裡,每天都上演著生離與死別,我常看見家屬為了自己的至親摯友遭逢病痛而潸然淚下。有時,我不禁反問自己,若這不幸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有誰會為我流淚?而我,又會為誰流淚?

某夜,急診室接到一位從安養中心轉來、相當虛弱的老太太,據安養中心的照護人員表示,她已經好幾天吃不下東西,眼見進食狀況越來越差,才趕緊送到醫院就診。本以為只是單純因長期臥床而造成的腸道蠕動功能不佳,但電腦斷層的結果卻顯示腹內有一顆顆數不清的腫瘤,正是這些腫瘤造成了腸阻塞。

看來病人需要接受手術治療,只是安養中心的人員對病情不了解,也不敢替接下來的處置做決定,只得聯繫病人的子女們到醫院。不同於一般人對自己父母生病時的激動反應,他們僅淡淡地在電話中表示:「現在時間已晚,有什麼事明早再說……」電話掛上前又補了一句:「原則上我們不打算做太積極的治療,也放棄所有的急救……」

這讓身為當晚值班醫師的我相當不以為然,「再打一次電話,請他們現在就到醫院來了解病情!連病情都還沒弄清楚就說要放棄,天底下豈有如此不負責任的子女?要不要治療或是要不要急救,不是電話裡頭說說就算!」經過再次聯絡,他們才心不甘情不願答應,但仍拖了好幾個小時才慢條斯理地前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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