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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的領地:國民散文讀本

靈魂的領地:國民散文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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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經.人事湯舒雯/著

[筆記] 楊佳嫻


法國女性主義者西蘇(Hélène Cixous)〈美杜莎的笑聲〉,提倡女人書寫自己,尤其是關於身體的經驗,那些不願被封閉、被理論化的,渴望逃逸的身體感受。那麼,關於月經呢?這種時常造成不適的女性生理現象,一方面證明身體尚未老去,仍有生殖功能,另一方面,又被視為汙穢的象徵,有些民俗裡,來潮的女性不應當進入寺廟。而最切身的,恐怕就是那種彷彿被捆綁、被干預的痛楚了,如同湯舒雯這篇〈初經.人事〉寫的:「腹內似鉛塊順勢緩緩一沉,胯下就汩汩滑過一股熱流。」在與此悶痛共處的幾日,無法探觸到的深處,強烈的女性在作用著。

寫月經,寫成長,而又不僅僅是這些。母親和父親對此的反應是什麼?本以為應當是祕密,母親卻無忌憚地和學校老師談起,本以為是完全屬於女性,父親卻多年以來練就了分辨衛生棉品牌樣式、替妻女採買的本領。經血的氣味,難言的羞恥,當年朱天心小說裡還寫說怕被一塊兒玩的男孩認出,都要站在下風處呢,比朱天心小了將近三十歲的湯舒雯,仍得練習克服這改變。

湯舒雯此篇一鳴驚人之作,出現得比許多人都早,是在濛昧與早熟並存的高中時代。而且,幾年下來,這篇文章並未因為讀者和作者都長大了,就看來生澀、落漆。她將要完成她的碩士學業,我們萬分期待她的第一部散文集。

[作家小傳]

湯舒雯(1986年)台灣台北人。台大政治學系畢業,目前就讀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班,研究領域為當代台灣小說。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台北文學獎、新紀元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等。她的散文牽繫著私有經驗與公共記憶、島國之眼與普世關懷,以疏朗的筆鋒傳達對人情的諒解,以透明的眼光昇華錯落的現實。〈初經.人事〉曾入選《九十一年散文選》(九歌,2003)。

〈初經.人事〉

母親一喚,我就極迅速地清醒了。因為太輕易地拋棄夢境,反而像從未進入。長成以後, 每一個這樣的午後,似乎再怎麼也無法揮去空氣中絲絲縷縷飄散著的草藥氣味;我總覺那是意欲召喚著什麼的甦醒,像一個古老而無害的咒詛,唯有母者曉得。廚房內母親又喚。我試著移動自己蜷曲於床榻一側的身形;果然每逢經期,我的睡眠姿勢就必定會僵硬無比,壓抑著令四肢都要痠麻。於是一個咬牙猛然坐起身,我腹內似鉛塊順勢緩緩一沉,胯下就汩汩滑過一股熱流。

而我彷彿仍能聽見母親的叫喚。

那些個汗糊了的夏日午後,我是紮著兩條長辮的好動女孩。書念得不含糊,只是一顆頭顱大的躲避球玩得比誰都帶勁、踢起巴掌大的毽子也要虎虎生風。還是男孩女孩界線模糊的年紀,年幼的我單憑直覺拋下手中的紙娃娃,跳進泥巴坑裡玩得一身狼狽。那時,同齡女孩們總

聚成三五人在長廊盡處的陰涼廁所內竊竊私語。低矮腐朽的門板阻絕不了繪聲繪影的是非,我幾次踞在坑上恰巧聽了個十足津津有味。之後陽光下再和她們照面倒也從沒想過看輕或嫌棄;只是不知怎麼地就開始總帶著些許小心翼翼。依然精力充沛,隨著一票男孩們四處撒野,因著一身玩鬧的本事,竟不曾被任意捨下。母親笑罵著打理我一身髒汙:「像極了沒娘的孩子。」我沒敢告訴母親,上回巷口的劉大嬸也是這麼說的。

應著叫喚,我走進飯廳。

遠遠,還能嗅得一絲若有若無的甘味,接過母親手上端著的九分滿紅糖老薑湯,才端到跟前輕輕一吸氣,就嗆了鼻。「要一滴不剩。」母親轉身又隱入廚房不時乒乒乓乓。無論是平日的調經或現下的止疼,都是早已過了暗暗傾倒藥湯的年紀;不為自己的身體,而是那樣一個總忙碌著的背影。我熟練地咕嚕咕嚕灌下藥汁;就在我的領土之上,像是領著它們去打一場仗。下意識的又摳弄起臉上的痘子,腹部仍是隱隱痠疼;想起自己曾經那樣排斥這一切昭然若揭的象徵意義,如今面對著安分的自己,真不知是哪一個該先臉紅起來。

褲底,一片紅。

我坐在馬桶,每一個小學生都穿著的短運動褲被褪至足踝。是怎麼樣的一種紅色?多年後,我一直很想回到那個記憶中似乎是星期三的恍惚下午,記錄那此後即自顧自不斷在青澀女體內來回拍打漲落的潮水,究竟其最初的樣貌。會是玫瑰的紅豔嗎?那畢竟是還不懂玫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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