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17世紀貴族沙龍文化盛行,是男性交際應酬發表意見的場所;女性則扮演招待、傾聽、附和的配角,但這並不表示女性沒有想法,而書信便成了她們抒發己見的極佳工具,如賽維涅夫人(Madame de Sevigne)便藉由書信教導女兒宮廷中的爾虞我詐及做人處事的道理。浪漫主義者也好書信體,因為它具私密性,僅止於寄件者與收件人之間,可在字裡行間盡情地以第一人稱表達看法,又可以第二人稱向對方示意,且能用第三人稱評判他人的是非,卻只限於你知我知,真符合浪漫主義派重情感輕理性的精神。著名的書信體小說,也包括了吉勒哈格(Guilleragues)的《葡萄牙信簡》(Lettres portugaises, 1669)、孟德斯鳩(Montesquieu)的《波斯信簡》(Lettres persannes, 1721)、李察森(Richardson)的《克萊麗絲.哈洛維》(Clarisse Harlove, 1748),還有盧梭(Rousseau)的《新哀綠綺思》(La Nouvelle Heloise, 1761)及歌德(Goethe)的《少年維特的煩惱》(Die Leiden des jungen Werther, 1774)。
18世紀啟蒙時代(Siecle des Lumieres)介於17世紀的古典主義與18世紀的浪漫主義,它的書信體文學,則屬「眾聲喧嘩」(polyphonique)型:其小說架構複雜,人物對話交疊。對頭腦清晰的人而言,是極佳的腦力練習,會覺得興致盎然,又可滿足偷窺的欲望,如同在一旁看好戲的觀眾,時而讚嘆作品內人物巧妙的言詞,時而情緒亦隨著其中角色起伏,彷彿自身化為信中主人翁。它結合了哲理的闡述與浪漫的想像,充分地反映了十八世紀兩股力量的拉扯:理性主義的堅持和放蕩主義的反撲。
拉克洛(Choderlos de Laclos)的《危險關係》(Les Liaisons Dangereuses)包含道德的勸說,但當中愛情的算計與鬥法才是最精采的部分。此書一問世,警方立刻禁止其陳列販售,認為它淫蕩不倫,警世作用不強。同一時代的沙德(Sade)除了如拉克洛一般,將性與殘酷聯結,他更直指放蕩者如何物化、玩弄或羞辱女性,在他的小說中,有性無愛。然而仰慕拉克洛的斯湯達爾(Stendhal)卻認為應分辨熱情(l’amour-passion)與品愛(l’amour-gout),並發展出一套昇華(la cristallisation)理論,寫成《愛情論》(De l’amour)(1822)。無論讀者以何種角度閱讀或站在什麼立場,一部引起討論爭議的作品,必有其引人矚目之處,正因他充滿理性與感性的崢嶸,才更合乎真正的人性。
小說內容藉著其中人物的魚雁往返,流露了他們的意圖和秘密,也將他們串在一起,呈現了當代上流社會的恩怨情仇。其實,小說裡的主要人物有五人:凡爾蒙子爵(Vicomte de Valmont)、梅黛侯爵夫人(Marquise de Merteuil)、杜薇院長夫人(Presidente de Tourvel),賽西兒‧沃朗熱(Cecile Volanges)以及唐瑟尼騎士(Chevalier Danceny),但真正的主角則是前二者;此外,沃朗熱夫人(Madame de Volanges)與羅斯蒙德夫人(Madame de Rosemonde)只是替作者道德教訓作注腳的配角。其實,整部小說中,真正左右全局的除了上帝,就是梅黛夫人。
讀者在閱讀時確實會被小說主角之間微妙的多角關係所吸引,有如玩魔術方塊般刺激,但那種善於心計、戲弄感情到玩火自焚的地步,造成不同層次人格上的扭曲,則令人始料未及。本書於1782年問世,結果立即引起各方的注意,雖然結局是以道德為訴求,所有主角都「罪有應得」,遭受悲慘的下場,不過當時已有人間接嗅到法國大革命之前社會動盪不安的喧囂氣息,認為貴族階級之間的淫亂關係,也是造成三餐不繼的一般百姓憤恨不平的重大原因之一。若說《危險關係》為導火線,那是言過其實,但如果認為它是革命的風向球,則並不為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