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卡德開講
冷硬派私家偵探開門七件事
文/達利
自從漢密特和錢德勒把冷硬派私家偵探們帶進殘酷大街後,他們就一直用自己的步調跌跌撞撞地過活。他們不像私探前輩福爾摩斯那麼冷靜超然,他們不像赫丘里‧白羅那樣只需要坐著轉轉灰灰小小的腦細胞,他們不像金田一一有平時不怎麼動用的高智商,也不會有阿笠博士提供給名偵探柯南的種種神奇道具。這麼說來,冷硬派私探似乎同常人沒啥不同;但想要在又冷又硬的現實城市裡,一方面又冷又硬地揪出罪犯、一方面不讓自己成為又冷又硬的屍體,冷硬派私探們,其實每個都有自個兒的一套生存哲學。
不要懷疑。冷硬派私家偵探不同於咱們這款凡俗之人;咱們開門七件事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他們不來這套。
漢密特的史貝德、無名大陸偵探社探員,或者錢德勒的菲利普‧馬羅,行走的都是三、四○年代的街巷,年代久遠、說起來可能沒啥切身的感覺;那麼來瞧瞧卜洛克筆下的私探史卡德好了。史卡德
1976
年在紐約大街上初回登場,踽行至今已近卅年;這卅個年頭裡,史卡德經手了大大小小的案子,看遍(也親身體驗)了各式各樣的人生。也許史卡德無法成為純推理小說中的一代神探,但他絕對算得上是個冷硬派犯罪故事裡的私探典型。咱們這回請史卡德開講,瞧瞧他的開門七件事是哪些玩意兒。
一、喝酒:
幾乎沒有不喝酒的冷硬派私探,而且這夥人裡頭一大早就喝烈酒的傢伙並不少見;不過若以史卡德為典型範例,可得喝到接近酒精中毒、產生肝昏迷的重度酗酒程度才行。當然,猛喝酒也許不算什麼難事,但史卡德在喝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還是能狠揍街邊看起來像要上前搶劫的小混混,這可不是任何一個酒鬼都辦得到的事兒。是的,會喝酒,是成為冷硬派私探的條件之一;萬事起頭難,咱們可以先在日常咖啡裡頭加些威士忌來訓練自己──史卡德就常這麼搞:咖啡增加了世界運轉的速度,酒精則將之調緩,在摻著酒的咖啡入喉之後,我們可以開始學習關於平衡的姿態。
二、脫離常軌的關鍵
雖然不是每個冷硬派私探都有脫離常軌的關鍵(像漢密特筆下的史貝德,似乎就是個生下來註定得當冷硬派私探的角兒),不過大部份人的生命裡都會有某個時點,在不經意地回頭審視人生時,發現一切早就已經與自己原來想過的日子愈離愈遠,卻無力改變。史卡德原來是個警察,在某次下班進酒吧喝酒時遇上搶匪,他追上街道,開槍時有枚流彈射死了一個女孩。史卡德沒有被懲處、反而還得了獎章,但過了一陣子,他遞出辭呈。誤射是個關鍵,而我們都知道,做出某個重大決定,原因絕不會只有一個;當積累的情緒已經多到說不出口,改變所需要的,只是個引爆的臨界事件而已。
三、自成一格的道德標準
史卡德當過警察,不過他可不是個不收賄不貪污的警察。這麼說起來,也許這角色的人格並不是很值得信任,但重點在於,史卡德有自成一格的道德標準;這種自發、自律以致於近乎信仰的私人原則,反而讓史卡德很能貫徹某種信念。許多時候,接下一宗案子並不確定自己能做到什麼:不確定能否將罪犯交付司法、不確定能否找到受害者、不確定自己做了這些動作導出什麼結果,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浪費時間。只有頑固的正義感,才能驅使史卡德如牛頭犬似地緊咬著犯罪的些微證據不放;而這種咬合的力量,正來自私人的處世標準。
四、胡思亂想的腦袋
所謂的「胡思亂想」,並不是說破案必須依靠做白日夢;相反的,冷硬派私探多是腳踏實地東奔西跑找答案的勞碌命。這裡提及的「胡思亂想」,是史卡德老是會想到「這人遇害時,我在做什麼?」,或者直接在腦中模擬重塑兇案發生時的情境;如此思考一方面增加了自己的同理心,更能堅定上一個條件裡提及的頑固正義,另一方面則能重整線索拼圖──所有的拼板都在腦袋裡了,剩下的問題是如何拼湊?胡思亂想,正如搖搖裝滿拼片的拼圖盒子,說不定,破案的曙光就會在這麼搖晃之後露了出來。
五、擅走的雙腿、敲門的手與隨機應變的舌頭
是的。當冷硬派私探得要有像推銷員(而且還不是電視購物頻道的推銷員哦)一樣的耐力:把屁股抬離椅墊、走向大街、敲敲每扇有可能藏著線索的門,並且麻利地回答門後頭探出來那張臉所會提出的問題,好讓自己問到想問的東西。「抬起屁股敲門去」,是的,答案隱在哪一扇門後、關鍵的拼板埋在哪句回話當中,沒有人會知道;實實在在的上街敲門,其實是當個冷硬派私探必需貫徹的作業。
六、安慰心靈的儀式
看遍城市內裡的醜惡、靈魂根柢的髒污,甚或是面對自己難以忍受的劣質根性或不堪回憶,冷硬派私探們總有些方式放鬆自個兒的心靈。錢德勒寫出的超級帥哥私探馬羅,用的方法可能是喝酒,但他三不五時就脫口而出的那些破壞力滿點譏誚言語,也許更接近一種解放神經的儀式。至於史卡德,他要嘛是去教堂捐出收入的十分之一(如果去的是天主教堂,就順便替某個亡者──這回的受害者,或者是當年被自己誤殺的小女孩──點根祈願的蠟燭),不然就是去參加匿名戒酒協會。
七、戒酒
唔。好不容易酗酒了,最後居然得戒酒?在《八百萬種死法》裡頭,史卡德因酗酒問題被送進醫院,可見戒酒這回事對他而言,有某種現實(戒了酒才能繼續生存下去)的必要;但一個沒有執照、沒有家庭、過去沒啥光采未來也不怎麼樂觀的私家偵探,死了和活著說起來沒多大差別,那麼,史卡德為什麼要戒酒?泡過酒精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其實是個不同的模樣;而酗酒後再戒酒,需要更大的毅力與勇氣。清醒了又如何呢?這種哲學問題也許會浮上心頭,不過不打緊,哲學重要的在提問而不在回答,覺得想不透說不清,丟到一旁依然可以照樣兒過日子。
是的。我知道這七件事又要狂喝烈酒又要行走街頭又搞儀式又提哲學的聽起來似乎很是胡鬧;不過當史卡德踽踽走過紐約市一條一條的街道、在字裡行間引領我們目睹一椿椿的美好與黑暗時,咱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用一種私密的方式,在冷硬大街裡掙出正義。
正如我在上頭已然說過的,冷硬派私探們對抗罪惡、伸張正義的方式,也許沒有只存在於小說漫畫裡頭的神探那麼完美,但他們也不是尋常角色。他們奉行自己的信仰、貫徹私人的正義。他們不是普通人。他們是冷硬派私家偵探。
好吧。看來要當冷硬派私探不是件簡單情事;但我們還是可以很高興地認識他們。
史卡德要走了;咱們跟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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