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蠹魚頭(遠流出版社提供)
《四季奇譚》——最看得出史蒂芬•金寫作才華的一本小說
1982年,史蒂芬•金已經接連寫出《午夜行屍》(Salem's
Lot)、《幽光》(The Shining,又名《鬼店》)、《玉米田的孩子》(Night Shift)、《再死一次》(The
Dead Zone)、《燃燒的凝視》(Firestarter)、《狂犬庫丘》(Cujo)這些轟傳一時的叫座小說,聲名大噪,隱隱然具備「暢銷霸王」氣象之時,他卻出版了《四季奇譚》(Different
Seasons)。這一本書,頗出讀者跟出版界意料之外,是由四個中篇小說組成,前三個與恐怖幾乎沾不上邊,最後一個雖頗驚悚,但跟之前的「超能力」、「吸血鬼」、鮮血滿地滾流相較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關於這本書,史蒂芬•金後來曾透露:「我花在上面的精神比任何一本書都多。」「也許一生再也不會出版另一本完全相同的書了。」為什麼要花這麼多精神?為什麼再也不會有第二本了?問題的答案還是得從這本書裡去探索。
史蒂芬•金在《四季奇譚》的〈後記〉裡追述,當他出版《魔女嘉麗》後,又寫了《午夜行屍》(Salem's
Lot),編輯替他有點擔心,原因是怕他被「定型」為「專寫恐部小說的作家」。史蒂芬•金對這事看得較輕鬆,要他等幾年再說,原因是「在美國,沒有人能專靠寫恐怖小說賺錢」。言下之意,當然是指他還會轉型的。後來,《幽光》又大賣,編輯更擔心「定型」問題了。史蒂芬•金卻還是一派輕鬆,認為被定型也無妨,「如果讀者喜歡,我就寫恐怖小說好了,這樣也不錯。」等到《四季奇譚》出來了,他的編輯還是在擔心,重點卻不一樣了:「我看裡面大概沒有一篇是恐怖故事的了。是不是?只要一篇就好。」「我大概可以加強一點恐怖氣氛。」「好極了!還有那本新小說——」「寫一輛鬧鬼的車如何?」「這才對呀!」
從擔心「恐怖」到擔心「不恐怖」,清楚說明了市場的力量正一步步把史蒂芬•金給「定型」下來。從這個角度切入,《四季奇譚》這本書在史蒂芬•金創作生涯所佔的重要地位也就不難理解了。
在此之前,史蒂芬•金並未自覺成為一位「恐怖小說作家」,遑論獻身開創此一類型閱讀。因此他在寫完一部長篇小說,換言之,生計有著落之後,常會以「瓦斯桶中猶存的燃料」寫些二萬五千到三萬五千字之間的中篇小說。由於書寫的時候,心無罣礙,不用考慮賣不賣座的問題,因此也就格外能看出他的寫作才華。春夏秋冬四部曲裡面,〈麗泰海華絲與蕭山克監獄的救贖〉敘述一名監獄受刑人花了二十幾年功夫方得脫逃成功的故事;〈納粹追兇〉談一個資優生跟納粹老逃犯之間的怨恨糾纏。兩者都沒有血腥,也談不上多恐怖,史蒂芬•金卻游刃有餘地為我們展現了他的敘事功力,全篇一氣呵成,張力十足,人物心理轉變的揣摩掌握,無不恰到好處,讓讀者非得一口氣讀完不可。平心論成就,契訶夫、莫泊桑、歐亨利這些大師們,大概也就是這樣了,頂多就是技巧更好一點點而已。
第三篇〈總要找到你〉,講四個小孩離家漫遊去尋找查看一具屍體的故事,或許因為具有自傳性成分,敘事難以冷靜脫離,因而稍嫌冗蕪了些,但誰也不敢否認,就「成長小說」(novel
of initiation)這一文類而言,《麥田捕手》之後,這是少見的精彩之作。史蒂芬•金真要努力往這邊寫去,美國文學界或許就不用遺憾沙林傑(J.
D. Salinger)的遺世獨立,隱居不出了。最後一篇〈一個冬天的故事〉,雖然回歸典型的「金氏恐怖書寫」,但若拿來與前三篇相比,只怕誰也不敢說「更好」——除了「更恐怖」之外。
《四季奇譚》的出版,充分證明了史蒂芬•金的才華,但也說明了,就算一生最愛是恐怖,就算寫了8年10部小說,本本暢銷之後,他還是有些疑惑,無法肯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寫些「垃圾」、在「糟蹋天分」、在「浪費時間」?這種焦慮,透過〈無邪的夏〉裡公認史蒂芬•金的化身,也就是敘事者戈弟的口中說得很清楚:「許多書評人說我寫的東西都是狗屎,我也時常覺得他們說得沒錯……我的小說看來近似神話,因此時常被視為荒誕不經。……我想知道我所做的這一切,是否有任何意義?一個人能以杜撰、捏造的小說致富,這算是什麼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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