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史學家的 AI 諍言
劇透警告
好萊塢電影在臺灣宣傳時會突顯「搶先」美國上映(多因時差),翻譯書跟著同步出版還在誠品實體書店大力行銷,罕見。遠見·天下文化事業群(1981年成立)經營以色列中世紀與近世軍事史學家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1976年生)多年,同步美國出版新書《連結:從石器時代到 AI 紀元》定價700元可讓情侶看場聲光娛樂俱備的電影,值不值因人而異,不過“假想”作者設定該看的人,應已買來拜讀,在美出版即登《紐約時報》暢銷書榜亞軍。
出版社除了續請哈拉瑞多部作品的博士級翻譯家操刀外,編輯也很周全,比方〈本書關於電腦、演算法、AI 的定義〉(p.261)原文沒特別突顯,這很重要,讓專業詞彙終結支語疑慮。然後看到附錄各章註解也有部分中文化,多按一個讚。
託輝達和台積電之福,臺灣是「 AI 紀元」第一波得利的國家,書中提到「像半導體產業這樣的新興領導產業,是以技術技能與組織上的專業為基礎,無法透過軍事征服來取得。」(第 11章)時,沒提到臺灣就讓人若有所失了。此外,書中提到和臺灣有關的是〈期待有更多唐鳳〉(p.270)。如果去年《時代》雜誌 AI 領域100位最具影響力人物列入唐鳳,不被某些國人認同,這次再沒藉口近廟欺神了。
在上脫口秀節目宣傳新書受訪時,主持人驚歎哈拉瑞何以能做那麼多事(出書、演講、做研究,還有每天必靜坐),他開玩笑回:因為我沒有養育小孩。儘管如此,哈拉瑞並非象牙塔內飽覽群書的純學者,他會和親戚小孩一起玩寶可夢(p.337),以史學家的視角來看AR;除了經典科幻電影,他也看串流影片,舉《黑鏡》第三季第一集(p.393)為例來說明社群媒體按讚評分系統的荒謬、危險性(《侏羅紀世界》女主角的演出形象犧牲很大)。另外《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王冠》和《繼承之戰》都被拿來對比讓常看劇的讀者覺得親近。
畢竟是國際知名史學家,也嫻熟中國歷史:秦朝(p.198)和宋朝(p.448) 都被作者拿來和西方作對照。或許把中國史當外國史讀也好,總要有所認識方能有完整的全球史觀。不過近代至當代,對中國的著墨鮮少,批評蘇俄的篇幅頗多,甚至提到蘇聯富農(kulak,p.209),或許是作者「造訪各地對 AI 有興趣的科學家、企業家與世界領導人」未列入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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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新科技的觀點,作者比喻「有了一把刀,可以用來殺人,或用來動手術救人……。並不是那把刀在逼我們的手做這些事,要做哪件事都是出於人類的選擇。」(第 6 章)此論述對人類還是抱持較樂觀的期望,相較於法國哲學家保羅·維希留(Paul Virilio)的論述:「人類造出船,也帶來海難; 造出飛機,也帶來空難;發現了電力,電刑也被發明出來……本質上,每一種科技都會帶來負面影響,這種負面性和科技發展同步相生。」則很殘酷。此外,哈拉瑞點出美科技兩大巨頭:「馬斯克的『真相GPT』,極致尋求真理真相的 AI 是很危險的幻想。」(第 4 章)和 「臉書涉入反羅興亞人運動」(第 6 章)的問題,矽谷記者的卅年回憶錄則呼應之:Kara Swisher從網路泡沫以降報導矽谷長達30年,《Burn Book》中,稱馬斯克是「科技界最令人失望的男人」;她也點名「祖克柏是科技史上最粗心的危險人物之一、沒有處理爭議事件的能力」;她還稱媒體大亨梅鐸是面慈心惡的「撒旦叔叔」,她連細節也不放過、說貝佐斯有著「感染力超強的瘋狂笑聲!」。
在討論 AI 前先以社群媒體為例,指出其雙面性:有利之處是臉書讓他「認識我先生」(p.317),如果是異性戀應可稱之為曬恩愛的展現,哈拉瑞在書中也為LGBTQ發聲,呼應他之前「身為同性戀」受訪的坦然立場:
Q:你的科學研究可曾影響過你的性別認同?
A:科學確實強化我對自己的性別認同「凡存在者於定義上即為自然,故無所謂不自然的行為。」
社群媒體的負面影響則以記者費雪 (Max Fisher)2022年的著作《混沌機器》(p.309)為例,除了書中的簡介,愚湊巧也作了訪談簡介,其中特別的一點是指出「改變心情妝容(Emotional Makeup):不論是不是待在平台上,就算是在離線的真實人生,心情都被牽著走。」
新書探討宗教的篇幅也很多,《聖經》歷史用「聖經文本區塊鏈」來比擬,相當先進的概念;細數了《希伯來聖經》的編纂過程,而伊斯蘭、佛教等宗教的文本演進則未列入其中。依書中揭露的宗教真相對教徒讀者而言恐怕是不堪的,恐會影響銷量。
◆愚曾跪著拜讀《西方憑什麼》的東西方宗教史章節,《連結》的天主、基督教考古則是有如坐針氈感。東西方的地理差異帶出的發展方向,兩本書也有類似的討論:「要是個人電腦不是出現在 1970 年代的舊金山,而是出現在 1980 年代的大阪、或是 2000 年代的上海,在政治、經濟與文化上,也會造成極大的差異。」(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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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以為的作者浪漫直言&諍言:
「說故事容易,說道理很難。故事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一方面讓我們對於智人這個物種的力量有更多瞭解,二方面也解釋了為什麼權力與智慧常常是各走各路。」(第 2 章)
「要在網路上發文指控別人有偏見、詐欺或貪腐,可能只需要一分鐘,但要證明或反駁這些指控,可能就得努力好幾個星期。」(第 3 章 )
「就像大多數猶太人已經忘記是一群拉比編纂了《希伯來聖經》, 大多數基督徒也忘記是教會與大公會議編纂了《新約》,……在編纂的過程中,真正的權力其實是落在編纂的機構手中。」(第 4 章)
「回顧《希伯來聖經》的正典化、近世獵巫運動、以及史達林主義的集體化運動,從中學到的許多教訓,……值得好好重新學習一番。然而,目前的資訊革命也有一些獨特之處,……可能還遠遠更加危險。……到了現在,人類的對手將會是數位的神話編造者與官僚。」(第 5 章)
「民粹主義者就產生了一種黑暗而憤世嫉俗的觀點,……人類也就是一種只迷戀著權力的生物,所有社會互動都是權力鬥爭,所有機構制度都是只為自己人謀求利益的派系。在民粹主義者的想像中……就連科學機構也不是在找出真理真相」(第 5 章)
「如果成立一個國家醫療資料庫,蒐集公民資訊……雖然這樣可能讓醫師、銀行業者、保險業者與警方做事更有效率,但這種超高效率也很容易鋪平一條通往極權的道路。民主制度想要存活的話,效率低一點並非壞事。如果想要保護個人的自由與隱私,最好還是別讓警察和上司對我們無所不知。」(第 9 章)
「放下天真與民粹的資訊觀,摒棄想要絕對正確不犯錯的幻想」(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