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刻文學生活誌 4月號/2025 第26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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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楊索《如草燃燒的綠》閱後感言
看完楊索新作小說《如草燃燒的綠》,內心震盪不已。

會感這麼震撼是因為上個月甫去了台東,去尋訪了天主教瑞士在台的白冷外方傳教會,去追尋早年來台的瑞士傳教士在海岸山脈傳教的足跡,心緒還深陷在對這些當年來台,目前都已近凋零的神父修士們(腳底按摩的吳若石神父還健在),對他們投以敬意與感念情緒之中。畢竟他們為信仰上主真理而離開父母與美麗的阿爾匹斯山家鄉,來到窮鄉僻壤的這片土地,畢生無怨無悔在此作犧牲奉獻,最後長眠於此。似曾相似的場景,人物突然切換成這位筆下虛擬的神父,挑戰了我對神父應有的既定印象。他生龍活現的血肉之軀,在神操與人性間游走,卻始終無法跳脫世俗與慾望。現實的史實與小說所描繪兩者迴異的人物,讓我一時內心莫名的衝擊。

筆者小時候在教會的氛圍中長大,高中時曾經有機會選擇去小修院和教會的學校就讀,接受栽培陶成後可以擔任神父。但最終我沒有轉進,我那時學業成績還不夠好。失之交臂或許是天註定我不是當神父的料,看完《如草燃燒的綠》後,我心中一直自問,若當年我走上神職之路,我會像楊索筆下那位神父一樣天人交戰嗎?神父也是人,我也喜歡喝啤酒,但我們有意無意間會將神職人員框架在神的位階去看待。

我讀過楊索的《我那賭徒阿爸》與《惡之幸福》二本書,閱讀時我總會感覺似要替她背負沉重苦難的十字架,她筆下所述居住環境,灰黯狹窄木板房位在幽暗的窄巷,又是與我這般孰悉如常。我高初中時期每年暑假經常住永和阿姨家,就在中正橋邊的光復街巷子,常與表弟妹嬉戲追逐在窄巷與河堤間。而我那位極度駝背的外婆也住在樂華戲院後面的暗巷裡。《如草燃燒的綠》小說環境雖然從都市窄巷轉換到偏鄉空寂的教堂宿舍,斑剝的屋舍、小房間、破舊的木門、破敗乏味的村落和荒蕪之園,楊索還是習慣在幽暗破敗的環境中去鋪陳醞釀她的感情世界,幼年的傷痕如影隨形映照在她的作品中。

《如草燃燒的綠》作者能將不堪回首的成長記憶鑲嵌入文學的位階,是個難得的筆耕昇華境界。筆者雖經常書寫生活感言與遊歷紀事,但如何耕耘成為文學作品,始終讓我困惑不已。楊索二十年記者的寫作歷練,讓她筆下對人物的刻畫與勾勒精準活現,還有她早年豐富的閱讀經驗所堆疊對文詞語彙,像詞庫一般隨手拈來、精準駕馭讓我佩服。我常興起寫作的慾望,卻始終停佇在想像的影像中(筆者早年從事影像創作的習慣方式)。多年的公務生涯造就我書寫的能量大多是八股的公文制式的用詞遣字,常常心血來潮要寫一篇動人的文章,卻要花很長的時間去搜索枯腸卻找不出最貼切的詞句。一篇文章一改再改,始終難以定稿。

從楊索訪談中得知她父母都已九十高齡而都健在,父女之間過去的怨憤,在書寫文字間已經流漏稀釋。為人子女而言,尚有機會承歡也是一種幸福。相對我的父母輩都早已不在世,當我翻看家族泛黃的老照片時,想追索過去很多不確定的人事物時,已成為不可能憾事,只空留感傷。

人生路上我們每個人又何嘗不是賭徒,年少不經事的我,賭注過對一位朋友的信心,他曾經在修院待了很多年,最後也沒當神父。我投資他的出版事業,最後金錢像是水打水漂,無聲無息沉入水中。而我這朋友夢想野心不切實際,最終破產,他過著如老鼠般的生活,到處躲躲藏藏,後來聽朋友說他提早人生謝幕。而我自始自終也知道自己不是當神父的料,在感情世界中飄泊失意多年後,感情最終押注定格在現在太太的身上,一晃也將屆金婚之喜,婚姻何嘗不是一場賭注。楊索那位賭徒阿爸帶著全家老小從下港到台北都會討生活,日日夜夜在市場賺辛苦錢,他賭博是他逃避現實的方式,想一夜致富翻身的心性是可以理解的。他其實也是很多台灣人的通性,賭性堅強,賭他會贏錢,有朝一日衣錦還鄉。

《如草燃燒的綠》是一齣對生命意義的追索與賭注,看似平靜卻又翻騰的愛情故事,其中充滿生命矛盾、迷茫與掙扎的書寫。我們都是在燃燒生命,救贖別人,自己卻也常被燒得遍體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