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個橘子

　　序 陳怡安

　　讀貴真這本（生命是個橘子），馬上讓我想起這樁故事。原本就得天獨厚於音樂藝術教養的羅曼羅蘭，二十二歲前莎士比亞和貝多芬簡直就是他藝術性靈的保惠師。一朝讀了托爾斯泰的藝術論，竟用一比喻：說一隻俄國的大象，有一天走進藝術花園，左一腳踩壞了一盆花，右一腳又弄壞了另一盆，而這左右二腳，一是沙翁一是貝多芬。這比喻簡直也踩破了羅曼羅蘭心中的英雄。痛苦之餘，寫了封信給當時已六十來歲的托爾斯泰。過了許久的幾星期之後，（我想像，羅大概已不期待了，因為那時的托爾斯泰豈只是大文豪而已）羅竟接獲了一封寫了三十八頁的回信。信中懇切地告訴羅蘭說他是如何被他誠摯的提問所感動。然後分享了他對藝術的看法。

　　「我們投入人生的動機不應只是對藝術的愛而已，而是對人類的愛。只有透過對人類的愛的心靈洗滌過的人，才能實現一些有價值的事業。」這些話是否開啟了羅氏對藝術另一天地的見解，我不知道，但感同身受的必是這樣一位「文學泰斗」竟對一個「陌生的異國小子」那諄諄愛護和惇惇婆心。同情他、安慰他、指導他，怕的是因自己的見解傷了一顆藝術的靈魂。

　　貴真這三十篇集成的書，布施了對人類愛的信息，所以她的文章事業，對我來說，有了意義有了價值。就讓我分享我讀後的感動。

　　我感受到貴真那顆對人關愛的靈魂，筆觸行腳間，處處留下人間因愛的互動而讓不同的生命境遇中的悲情有了歸宿，一冬的嚴酷淒慘，有了春的信息，無奈困頓鬱悶得以爬梳理順。與其說她引用了許多他人表述分享或描繪過的故事來書寫編織她的書，不如更貼切地說是她生命根柢深處，對愛的敏感內容了這些被她引用的故事。我似乎看到當年因鐵達尼號而喪生愛子的母親，就是貴真自己。因她知道與其無止境地哀嘆無以解答無常為何奪走了哈佛就學三年而英年早逝的愛子，不如將愛子所崇尚的對圖書的價值，願圓得更寬廣更深遠，而貢獻給哈大韋德納圖書館。那愛是長久，那愛在享用圖書智庫的人們的心靈裡。貴真與韋德納的母親，因愛的相互感動，成就了「都市裏的桃花源」，也讓我神遊了台北南京東路三段一九四巷裏的「圖書館」，「後院畫廊」，「舊金山的傑克倫敦書店」，「里蘭史丹佛大學」。導遊的無非就是轉化人生無常所帶來的遺憾和悲慘，殘缺為接受，肯定，和新價值之愛的創造力。這樣把所謂「遺憾還諸天地」的愛的義勇故事，在「紅木屋」，「生命是個橘子」，「我能散發光芒」，「台北的天空不再藍」，「繁華夢醒」，「拎起女性自覺的行囊」，都有不同角度的映照。

　　此外貴真那顆懷古之幽情所流露的對歷史長流所練就的人性基本面，多次懇切地邀約了我暫時擱書，與之對話反思，再探究竟。「再望一眼長江水」，「菩提樹和野玫瑰」，「我，一名金門遊客」，特別讓我馳騁於千、百、拾為量度的時間中，尋找特定空間在人類歷史中所要成就或完成的意義。傾聽時空互動歷史地理交錯而漫盪的聲響，時而令我感受到雷霆千鈞，萬馬奔騰的壓迫，澎湃洶湧了我對人類現時對經濟科技傾斜發展的競逐，輕心忽略了最基本最簡單最系統最平凡的常理-----人文的價值。試問，一個中國人，在你我的文化意識裡，如果少了李白、杜甫、陸游、屈原、蘇東坡，民間故事少了諸葛孔明、劉備、張飛，文學景點少了黃鶴樓，滕王閣少了王勃，岳陽樓沒了范仲淹？長江不見了三峽？農村空了村民農作？

　　沒有懷古之幽情，對我來說，勾繪不出展拓的未來希望。我想像不出，沒有根的植物有朝一日，可以成就一片蓊勃茂盛的林園。貴真激發了「阿媽」學子的歷史意識，讓她們再重新走過從前後，興奮地點數了生命歷史的瑰寶。沒有照相機的年代，更珍惜留下的照片--------珍惜是感恩的化身，也是人類可以延綿不斷傳續的根本。只因流水的「殷勤」，魚蝦有了新鮮，大地甦醒著活潑，舒放了生命！透過懷古、思古、弔古的深切幽情，貴真點亮了一盞可以照亮的歷史光輝，但她的文章裡，沒也沈酣的辯論，激烈的攻防論理，只是娓娓懇切的提問，透過親自憨厚不捨地再「望一望」，讓人有所省思，想點希望。除了繁榮經濟科技之利用之外，人類更且需要些什麼？

　　要寫此書給我感動，讓我道出感想的地方太多，就暫寫到這裡吧！以下我要寫一些我所認識的貴真這個人！

　　認識貴真有六、七年了吧！是在她所謂「退休」之後。這六年來，她一直讓我驚嘆地看到一個生命成長的神蹟。退休的年階，讓人聯想到的生命狀態，常與自我懷疑-------我還有多少用？人生正走向盡頭而產生的焦慮------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那一昧的「快要」結束感，吊詭地催人枯老，消褪希望，折鈍了積極和進取。但貴真卻青春長在，自得於也可以是春天的氣息裡。她持續參加（其實我恐怕是復習）許多課程，勃勃的興致，常糝揉著一種無所為而為的藝術心靈。嬌小的個子，卻不會令你看不到她的存在。其實她很容易讓你感受到她的自在和溫婉，雖然似都披上了一層薄薄的但可觸摸得到的羞澀。當了大半生的老師，但她的語氣，把不到理霸的教條，吐露了分享，消褪了權威。但別認為她只有溫煦爾雅的照面，骨子裡，她清楚又堅定地篤行她生命第二春的規律。用無待的逍遙交代自己生命的價值。交代於讀書，讓一張書桌與天地比寬；交代於「帶領」更多的人讀書，讓與她結緣的人，體悟讀人如讀書，讀書即讀人的福報；交代於只要有人請我演講廣播，沒有車馬費，也自有我無價而欣悅的分享；交代於把看的電影，旅行過的地方，感受到的人文景觀，透過她那人文關愛的筆觸，把不同的人性切面，化成清晰又帶美感的情愫，傳報給妳知道；交代於將社會所發生的不幸，如劉邦友、如彭婉如、白曉燕、中華航空墜機、陳進興殺搶等事件的同體大悲。她試圖把這一連串的晦澀陰沈，黑魆的悲慘，用祈禱的虔誠，乞求尋覓治癒的藥方。

　　當然貴真有如此素質，正是她這些年來的「活出自己」所換來的代價。她愛自己，愛她的子女，愛她的工作，愛她的朋友，愛她的教學，愛她的社會，愛她的國家。但我沒聽到她用炫囂的話語講「愛」。她總是溫溫默默地耕耘她的所愛。我很欣賞，她常換她的髮型，那是青春年華的為自己俏皮一下，呈顯自己所決定的美的表示。有一天，我要再版（人生七大危機），我會記得把中年危機中加上「中年後的青春再甦醒」，貴真就是不二的典範教材。青春是可以永駐的，看看貴真就是了--------是序（生命是個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