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一定得死

　　我曾兩度造訪童話故事，第一次在童年，第二次在許多年後成人以後。我父母就像全世界各地許許多多父母一樣，講過【小美人魚】、【傑克與豌豆】等廣受歡迎的故事給我聽。但我小時候關於童話故事最鮮明的記憶卻是來自迪士尼。我記得坐在漆黑的電影院裡座椅的邊緣，看著【白雪公主】，屏息看著獵場看守人準備取出白雪公主的心臟。在他違抗邪惡皇后的命令，讓白雪公主脫逃後，我也跟周遭的孩子一樣鬆了一口氣。之後好幾個星期，我反覆哼唱著小矮人上工時的歌曲，「嘿喝，嘿喝，出門工作去！」今天我可能無法記起所有小矮人的名字，但是邪惡皇后、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形象卻永遠刻畫在我的記憶中。

　　為什麼童話故事還能引發這麼強烈的反應？童話故事改變了我們嗎？經由什麼方式改變的？童話故事持久不衰的魅力背後隱藏了什麼？在試圖回答這些問題的同時，我發現有許多迷思縈繞著童話故事，其中許多是學生，乃至於我自己都曾深信的。

　　童話故事深入人心的魅力究竟從何而來？【傑克與豌豆】、【白雪公主】跟【仙德麗拉】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吸引力？最明顯的原因是它們提供了無與倫比的冒險經驗。很少兒童書包含像【傑克與豌豆】中生死追逐的緊張情節。有多少情節能比吃人怪物的氣息吹在脖子上，更叫人驚心動魄？有多少兒童故事包含無辜孩子在最後一刻逃離死亡魔掌的驚險情節？但童話故事不只是充滿懸疑，能激發想像的冒險故事，它所提供的並不只是娛樂效果。在追逐奔跑，千鈞一髮的情節後，還有嚴肅的戲劇起伏，能反映出孩童內心世界發生的事件。雖然童話故事最初的吸引力可能在於它能取悅孩子，但它的魅力持久不衰，則是因為它能幫孩子處理成長過程中必須面對的內心衝突。這就是童話故事代代相傳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麼迪士尼每年一度的經典童話故事年年大賣，這就是為什麼【小美人魚】和【阿拉丁】這些電影屢屢打破票房記錄。童話故事，除了是具有神奇魔力的冒險故事，也幫助孩子處理每天生活中不可避免的掙扎。

　　能夠有效詮釋童話故事的一個心理學觀點，把焦點集中在孩童剛萌芽的自我意識，著重於可能影響孩童與他人親密關係的個性特質，尤其是孩童與父母或同儕的關係。因此童話故事中的許多情節，就反映出孩童與內心慾望的對抗。每個重要的童話故事其實都在處理一項獨特的個性缺陷或不良特質。我們會看到童話故事處理的正是虛榮、貪吃、忌妒、色慾、欺騙、貪婪、和懶惰，這「童年的七大罪」。雖然某一個童話故事可能處理不止一項「罪」，但其中總有一項佔主要地位。例如【韓森與葛娜德】主要是關於食物與貪吃的故事。【白雪公主】中，忌妒是這個故事中不斷出現的主題。

　　七大罪所隱含更深層的意義是，它們會激起童年時期最大的恐懼：被拋棄。被拋棄，在無法自衛的時候被獨自拋下，是童年時代最大的恐懼，而且這種恐懼可能延續到成年。父母親經常不經心地，有時甚至是故意地，利用孩子對被遺棄的恐懼來威脅孩子守規矩。

　　父母如果細心處理童話故事中描寫的某項罪惡，可以讓孩子在聽故事時得到更豐富的收穫。父母或老師可以藉此不著痕跡地讓孩子注意到背後隱藏的罪惡，而讓孩子聽故事的經驗更有意義。但這不表示講故事的人應該解釋童話故事給孩子聽，故事的意義最好是讓孩子經由自己的直覺得到。但在孩子因好奇而發問的情況下，說明故事著重的「罪惡」，仍有助於孩子理解這些問題的答案。以嬉戲探索，而非解釋說明的方式給於孩子回饋，能更增強童話故事對孩童心理的影響：解決自我內心正面與負面力量的衝突。

　　童話故事之所以能解決這些衝突，是因為它提供孩子一個舞台，演練內心的衝突。兒童在聆聽童話故事時，會不自覺地把自己內心各部份投射到故事中不同角色身上，在各個角色身上「存放」內心對立的各種特質。舉例來說，「白雪公主」的邪惡皇后，是自戀的代表，而讀者認同的小公主，則代表兒童心中渴望克服自戀的部份。打敗皇后就代表自我的正面力量戰勝了虛榮的衝動。童話故事把內心各個力量的衝突幻化成故事中各角色的衝突，幫助兒童解決心理上的緊張，以免影響他們對自己的感覺。童話故事就類似心理劇，是結合劇場理念與心理治療原則的治療法。在異想天開的奇幻情節背後，卻是反映現實人生掙扎的寫實劇。這就是童話故事擄獲人心的祕密。它們不但提供娛樂，而且連結到平時隱而不見的強大感覺。雖然這些迷你戲劇中的角色，並不是「真的」，但他們交談中的衝突製造出情緒上的現實感，對於孩子而言，就跟實際生活中遭遇的事件感覺一樣真實。

　　這些戲劇中的一個重要角色就是巫婆。凡是對主角造成致命威脅的就是巫婆。巫婆對故事的主角造成外來的威脅，但她同時代表讀者內心的弱點或缺陷。一個又一個童話故事中，巫婆總是代表所有孩子都努力抗拒的某種天性。所以我們不能只看巫婆這個角色的表面意義，她並非真實的人，而是兒童心中心理力量的表徵。此外我們也將研究最根本的一個問題：為什麼童話故事中的「巫婆」一定非死不可？最後這個問題的答案非常重要，因為巫婆不但存在童話故事書的書頁中，更存在我們心靈的最深處。

　　童話故事不僅是童年生活的一部份，也是成年生活的一部份。來自童話故事的主題與意象經常悄悄鑽進我們的思考與談話中，暗喻我們最熾熱的慾望與最深刻的期盼。我們都渴望遇到一位王子或公主，使我們的人生完整（如白雪公主所期待的「有一天我的白馬王子會到來」）。

　　總而言之，童話故事對成人的影響力，是源自它們在童年時代的影響，因為美德的種子正是在童年播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