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要謹此感謝卡拉(Carla J.)小姐對我創作最新小說《殺手的祈禱》的無形幫助。還有六、七十年前被我祖父從樓梯扔下去的牧師。如果祖父沒有把牧師扔到一樓,我生下來就會是個天主教徒,必須依照教會慈悲的規定告解並且充滿罪惡感。但是當時我祖父把喬凡尼神父掀翻在地,結果我年輕時期加入的是加略山基督長老教會(Calvary Presbyterian),那是基本教義派的南方教會,經常在布道中提到地獄的火海與罪人的哭泣與哀嚎。直到十六歲那年我在宗教儀式中「借用」家裡的汽車,帶著教會裡最性感的女孩卡拉到保齡球館,我們聽著吵鬧的音樂,一面打彈珠檯一面磨蹭大腿,那是我比較純真年代的三大罪孽。後來我正式離開了教會,衷心謝謝妳,卡拉。
我離開了教會,但是教會並沒有離開我。我的人生有許多時候一片空虛,而且無計可施。我寫過犯罪小說,多年來我一直想寫個關於某人失去信仰而且痛苦不堪的故事,主角是警察或漂泊孤獨的硬漢,重視正義超過守法,卻兩者都做不到。我跟任何旁人一樣驚訝,我竟然寫了部非常不同類型的小說,而且失去信仰的主角是個穆斯林戰士。
《殺手的祈禱》背景設定在二○四○年,美國發生恐怖攻擊與內戰使國家分裂的二十五年之後,有昔日南部邦聯組成的基督教聖經帶,還有定都於西雅圖的伊斯蘭共和國。這個新國家仍然有超級盃足球賽與奧斯卡金像獎,但是禱告的召喚迴響在街道上,唯一的飲料是聖戰可樂,備受壓抑的人民只能在道德假期的特區裡尋求發洩。
這本書讓我必須跨出想像力的一大步……但是我像以往一樣,從《教父》電影裡找到了答案。《教父第二集》裡面有一場關鍵戲,麥可?柯里昂去哈瓦那遞交一千兩百萬美元給巴帝斯塔政府以便設立賭場。從機場到總統府途中,麥可看到一個年輕叛軍用手榴彈自殺,幹掉企圖逮捕他的憲兵。當他的合夥人海曼?羅斯認為卡斯楚的叛亂不可能成功,麥可覺得不對勁,指出政府軍是拿錢打仗的,叛軍卻是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
我在書中強調美國從未在軍事上被征服,但是無盡的衝突讓它不斷失血,因為內鬨、經濟蕭條與傳統宗教組織的墮落甚至喪失功能,而從內部逐漸衰弱。我們活在一個創新、宗派林立的國家,珍惜個人自由與創意,但這也讓我們短視、只求速效與穩定進步。在長達一個世代的戰爭中,科技不像絕對信仰自己目標的正當性與願意為信仰而死那麼重要。伊斯蘭教遜尼派與什葉派之間持續又激烈的敵對,源自胡賽因教長(Imam Hussein)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場戰役中殉道(註一),他是先知穆罕默德的外孫。你還記得去年超級盃冠軍是誰嗎?你認為哪個文化的精神武裝比較可能打贏長達五十年的戰爭?
我們的西方文化重視個人,特立獨行者,獨自奮鬥而改變世界的拓荒者,但是我發現伊斯蘭理想中的全球信徒社區概念非常有吸引力。我最喜歡的書中片段之一就是主角拉金走在清晨的街道上,聽見禱告的召喚聲。
拉金站在粉紅色的晨曦中,聽著這個聲音而顫抖,完美的迴音。一條心,一個意志,唯一的神。他已經三年沒有禱告了,但是他發現自己默念著報時人的臺詞,人群匆匆擦身而過走向清真寺,有穿三件式西裝的商人,穿牛仔褲的青少年,牽著小孩子的婦女催促他們快走以免遲到。集體禱告的效果據說是單獨禱告的二十七倍,最先在場的人可以獲得最大的祝福。幾分鐘內這些信徒就會跪下,面向麥加的天房,構成完美和諧的順從、無私與無窮的波浪,永恆延續。拉金看著他們跑向清真寺,不禁羨慕起他們的信念。
話雖如此,我總是美國人。我討厭規則與限制,認為質疑權威才是好公民的特質。如果我要上教堂,或許會是聖靈降臨教派的教堂,拍打鈴鼓、唱歌、鼓掌、呼喚聖靈。沒有蛇(註二),但是流很多汗。事後再喝杯冰啤酒。
但是創作本書所需的想像力大躍進可不是唯一的問題。當我告訴合作將近二十年的經紀人我在寫這本書,她說:「別鬧了,你到底在寫什麼書?」我不怪她。《殺手的祈禱》違反所有成功出版的法則。先前我寫過八本小說,都是以現代南加州為背景的犯罪驚悚類型。書評的反應還不錯,我有忠實讀者群跟力挺我的出版商。現在我改寫未來歷史驚悚劇,主角是個穆斯林,還要談宗教信仰的問題。作者突然轉換跑道,讀者總是會很緊張。長期合作的美國出版社拒絕出版此書,經紀人隨即警告我這可能是寫作生涯的自殺之舉。幸好她很快就順利找到了新出版商。結果,《殺手的祈禱》成了我最受歡迎、受到評論最多的作品,在《紐約時報》與《洛杉磯時報》都登上了暢銷書排行榜。本書的成功讓我有機會再寫兩集,完成規畫中的三部曲,繼續探索第一集所創造的新世界。
我的八本舊作全部在德國、義大利與法國出版過,但因為害怕爭議與潛在的麻煩,那些出版商都很快地拒絕了這本書。我發現這很諷刺,因為(溫和派穆斯林國家)土耳其的出版商非常想要這本書,埃及也罕見地推出了阿拉伯文版,這兩個國家出版的西方文學作品並不多。我的傳統海外市場逃避爭議,但是俄羅斯、羅馬尼亞、英國、荷蘭、匈牙利、臺灣與中國都買下了這本書,這些國家幾乎從未出版過我的犯罪小說。我認為這表示這些國家的讀者願意拓展自己的尺度極限,也渴望針對當前問題的創意探索之作。這幾個月我收到許多穆斯林的email,有些糾正我對伊斯蘭教義的細微誤差,但是更多人感謝我把穆斯林描繪成正常人,有好有壞,有正有邪,但像其他人一樣充滿人性。我認為這是最高的讚美。
我為了這本書花費兩年多時間做研究,但是無礙於我講述一個好故事。我的目標是寫出充滿愛、暴力與背叛的小說,能讓你渾然遺忘時空背景的未來驚悚劇。
如果您打開第一頁卻沒有欲罷不能的感覺,那我就是搞砸了。
(註一:西元六八○年,第四任哈里發阿里的次子胡賽因對當時的繼任哈里發耶濟德不服,率家屬離開聖城前往伊拉克境內的庫法,行抵卡爾巴拉時,遭遇阿瑪維亞王朝的騎兵攻擊,胡賽因及兒子等一行人全數喪命。此日是伊斯蘭教曆一月十日,什葉派認為胡賽因是殉教聖徒,遂於之後將該日定為蒙難日與哀悼日。每年的這一天,成千上萬的什葉派穆斯林會在各地舉行紀念活動。)
(註二:蛇是膜拜撒旦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