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之城

後記

　　深夜，敲下鍵盤上最後一個按鍵之後，我按掉LCD螢幕的電源，點上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
　　長夜漫漫，手錶上的時針正指著凌晨三點鐘，意味著還有三個小時，才能迎接日出。
　　此刻的心境，像是複雜難解的謎題，在迷宮裡迷了路，左支右絀，顧此失彼。
　　蒼灰色水泥磚砌成的牆構築出了層層障壁，像是鬼打牆似的使我暈頭轉向。
　　我心慌恐懼，拔足奔跑，汗流浹背之後，才看見了出口。
　　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出口立了面整容鏡，光滑平整的鏡面擦得光亮如新，清晰的映出我的倒影。
　　鏡裡頭的我狼狽不堪，萎靡脆弱。
　　我苦笑著，看著鏡中的自己，那個披頭散髮看似流浪漢的人，或許正是我內心世界的倒影。
　　鏡中人開口了。
　　「你也許沒見過我，但我卻對你知之甚詳。」
　　他挺直了佝僂的背脊，眼神突地神采奕奕。
　　我有點害怕，「你是誰？」戰戰兢兢的發問。
　　「我是你。」
　　「一個與你朝夕相處，而你卻從未發掘的自己。」鏡中人如是說。
　　「我怎麼可能不認識我自己？這是張魔術鏡吧，亦或者是，我還在夢境之中。」
　　「沒有人真正的認識自己，就連窮極思考的哲學家，也無法與自己對話。塵世俗人都中了唯物主義的毒，是物質毒素的患者。」
　　「喔？你說你是我，那麼豈不也是唯物主義的信徒嗎？」我冷笑著，鏡中的狂徒大言不慚，卻引起了我的戒心。
　　「你驕傲，認為自己比他人更好。你孤獨，卻無法逃離自憐的快感。你市儈，凡事都要有利可圖。」
　　「胡說，我不可能是這樣的人。」我對著鏡子怒吼，活像個精神病患。
　　「是的，你是這樣的人，所以你不真正的認識自己。」
　　鏡中人冷酷的微笑，他的笑容如同鋼鐵巨錘，毫不留情的擊碎了我心中的斷壁頹垣，一時煙塵漫天。
　　我醒來，一支煙已經燃至盡頭，差點燙了我的手指。
　　漆黑的螢幕裡依然映著我的倒影，隨著我的動作，反向的映射。
　　他不再說話了。
　　我笑，鏡中人跟著我笑，擠眉弄眼，拉嘴吐舌，他的動作都與我如出一轍。 我甚至有種遭人模仿的憤怒，對著螢幕怒目而視。
　　鏡中人也以同樣的憤怒回敬於我，這一連串的荒謬舉動，直到我重新按下螢幕電源，倒影消失後才終告結束。
　　結束了烏鴉之城的連載，有一段時間，我對自己的存在認同產生了疑問。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身體裡，還會藏著另一個靈魂。
　　如果有一天，科學家發明了一種可以讓人與自己對話的機器，也許我們就可以發掘出另一個不為人知的自己。
　　讀完《二十四個比利》之後我曾經想過這樣的可能性，會不會有人，對於自己的靈魂窮居於這個陪著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軀殼而感到厭煩，極端無那之下逃離了這個肉體，緊接著同樣飄盪於空氣之中的靈魂進駐了無主的軀殼，活端變成了另一個人。
　　那個人來自海上，曾經是個偉大的冒險家，縱橫七海所向無敵，卻英年早逝而靈魂不堪寂寞。
　　那個人來自紐約，罹患了重度憂鬱，雖然音樂才能舉世無雙，前途似錦的時候他選擇離開。
　　那個人住在台北，在最陰暗的濕冷角落蜷縮著身子，以街頭為家，他受夠了社會邊緣人的生活，總是心想，能換個身份多好。
　　我是D51。
　　那麼「你」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