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一台：台灣自救宣言44周年紀念文集

遭逢頓挫更要緬懷　陳儀深

　　二○○八年八月，正當北京舉辦奧運，傾全國之力以種種儀式陣仗「構築國族尊榮」的時候，親中的國民黨領導人在北京分享「主場」的感覺，而親中的馬政府就任將滿三個月，卻因為物價上漲、股票大跌及其他政策跳票而民怨沸騰，站在台灣主體立場的社團和政黨，不約而同在八月發動三場街頭活動。

　　誰知八月十四日卻發生前總統陳水扁被爆匯出鉅款到國外，他自己也公開承認做了違法的事，於是本土陣營大受震動，悲傷、憤怒、失望者有之，牽扯奇談怪論以辯護到底者有之，直接的結果是馬政府承受的壓力頓時減輕，好整以暇繼續他的外交休兵、一中各表。

　　這時候（八月十五日），彭明敏文教基金會在台灣人權景美園區舉辦「台灣人民自救宣言」特展，呈現44年前要求世界承認「一中一台」，呼籲台灣人民推翻國民黨政權、制定新憲法，建立一個新的國家、新的政府，並且以新會員國身分加入聯合國等主張。試問這些主張至今到底實現了多少？當時台灣人不敢夢想透過選舉可以使國民黨交出政權，後來雖然透過選舉運動，一步一步促成自由化、民主化，但是即便在公元二○○○年造成政黨輪替，國民黨只是下台休息，二○○八年奪回政權以後它立刻把台灣郵政改回中華郵政、恢復敬拜蔣介石，進一步鞏固中華民國體制。所以，台灣人民的自覺與自救尚未完成，在還沒有新憲法新國家之前，44年前的警告依然有效：台灣（隨時）可能再度成為國際強權政治下的犧牲品。

　　透過選舉也許是達成建國願景的必要途徑，但是個人認為，多數台灣人如果不認識自己的歷史、不明瞭現狀的意義乃至國家認同錯亂，那種選舉的勝利也必然是一時的僥倖、是沙灘上的城堡。因此，我們要繼續發掘前輩們為台灣奮鬥的歷史，並且推廣給更多台灣人知悉，這是此時此刻出版本書的用意。

　　關於本書，上半部的口述歷史是與彭明敏文教基金會受託經營台灣人權景美園區有關，由於經營方式除了園區維護與導覽、舉辦特展以外，還包括搜集文獻及口述影音資料，所以有（謝聰敏的妹妹）謝秀美、（魏廷朝的妻兒）張慶惠與魏新奇的口述訪問，而謝聰敏的訪問紀錄則是更早之前，本人為景美園區從事文史資料調查時所為。凡是謝聰敏坐過牢的地方，謝秀美都去面會過，包括青島東路三號、新店軍人監獄、土城看守所、景美看守所，她與國際救援人士如日本的三宅清子、美國紐約的司馬晉教授互通聲息，並且常以喜心面對苦難，才能與特務周旋到底，是很特別的白色恐怖見證者。其次，由於魏廷朝已在1999年12月28日去世，難得從他的妻子張慶惠、兒子魏新奇口中，窺知他作為一位「人格者」的蛛絲馬跡；年輕時代的魏廷朝曾經在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服務過，筆者進去較晚以致無緣「同事」，但2005年近史所紀念創所五十週年活動的時候，筆者看到創所所長（已故）郭廷以先生的檔案，發現美國學者費正清（John K. Fairbank, 1907-1991，當時在哈佛大學主持東亞研究中心）對於魏廷朝原在近史所服務，而郭廷以卻「見死不救」頗有微詞，郭廷以的自辯則是「此事為一顛覆活動，與學術毫無關係」，郭還認為〈台灣自救宣言〉這份文件「措詞十分荒唐」。筆者對此事的評論，只能說一個知名學者受到時代心靈的限制，對於思想言論自由不敢有所主張，甚為可悲。

　　本書的下半部由幾篇論文組成。首先是筆者根據外交部有關彭明敏的檔案，敘述彭案發生以後從起訴、判決、特赦、軟禁，都有引起國際注意，而彭明敏於1970年流亡美國以後，有怎樣的言論和行動，包括台灣地位未定論和民族自決等主張，都以密報的方式被保留下來，吾人有理由相信，當時的美國政府和國民黨政府都聽到了。關於彭明敏如何成功逃出台灣，過去彭教授一直沒有公開做清楚的交代，這次藉著景美園區舉辦「台灣人民自救宣言」特展的機會，在九月二十日邀請昔日協助他的日本、美國友人前來現身說法，必能彌補長期以來的一段歷史空白，這時候，國史館纂修侯坤宏先生的大作〈1970年彭明敏逃出台灣之後〉，充分利用軍方的檔案，呈現當時黨國機器忙亂的情境，正好提供有趣的對照。再者，旅居美國的王景弘先生，從新聞界退休之後勤於撰述，他的《探索歷史──從華府檔案看台灣》（台北：遠流，2000年）一書，是研究美台關係的重要著作，幾年前他應邀撰寫〈美國外交檔案中的「彭明敏案」〉可惜研討會沒開成，此次得以併入本書一同發表，一方面可以圓滿他與彭教授的友情，一方面讓本書更為充實、完整。

　　最後，彭教授自述〈自救宣言〉事件的始末，雖然是摘自舊作《自由的滋味》，但重刊於今日仍不須更改一字，顯示他流亡美國之際撰寫此書、交代此事的嚴謹與敬虔。總之，吾人處在「台灣人運動」遭逢頓挫的此時此刻，尤須緬懷先賢為台灣無私付出的血淚汗水、為台灣前途思索出路的智慧結晶，所謂取法乎上僅得其中，自救運動所追求的不只是一個國家，而且是一個自由民主、有品格的國家；欲達成此目標，手段與目的同等重要，要求自己比要求別人更重要。

（本文作者為彭明敏文教基金會執行長、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