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異色之感官胡亂推理事件簿

後記

　　前一本長篇寫完後，又陷入憂鬱症，這是個常態，並不怎麼奇怪，大概就是一段時間裡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一件事上，突然放鬆掉就會人生失焦吧！每每處在這個階段，寫新的東西都會充滿障礙，經常動筆好幾萬字都全部作廢，看書或做任何事也不太起勁。

　　啊！人生真是虛無，到底何事有意義？

　　搞創作的人本來就容易對人世陷入虛妄的情緒，有時候是茫然一片，有時有點瘋瘋癲癲的，到頭來對人生不是質疑，根本就是絕望，但是絕望又並不想死，總之就是變得百無聊賴。

　　我經常收到出版社寄來的書稿，希望我寫推薦或導讀之類的，以前我大都會很快看完，現在不是拖拖拉拉就是忘在一邊，有天順手拿起一疊書稿，不經意地看了看，這是關於一個男人投入拍攝A片產業的真實故事紀錄。

　　津津有味地看完了這本書，它非常好笑，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這…他媽的真勵志啊！

　　當場我就振作精神，想說我也來投入A片拍攝產業吧！就像這本書的作者一樣，我們也對A片有自己的要求和想像，雖然終歸是要滿足市場，但還是可以有我們自己的風格。隨即我腦子裡就開始搜尋合作對象（還不就是我那些廢人爛哥們），很熱血地描繪一些超級古怪白癡實在妙極了的A片情節。

　　當然，就跟一萬件我想做的事從來連一根手指都沒動一動就拋到九霄雲外一樣，台灣A片產業沒有得到我這位新血。

　　不過，倒使我突然想起我曾經想寫一個長篇…沒錯，那也是我寫了幾萬字後丟掉的廢棄物，講的是幾個廢柴拍A片的過程，主角就是現在這本書裡面的火山和萊德，還有一隻大蜥蜴，叫做「偉大的非洲」，另外還有一位大學生，故事牽涉到一宗涉及政府重要官員的貪腐弊案，本來只是幾個遊手好閒之人拍白癡A片的吃飽飯沒事幹無聊行為，圖個混口飯吃，後來卻發展成富有教育意義貢獻社會的義行，很無厘頭的爆笑故事。當時把書名定為《A片生活指南》。

　　就在答應要給出版社的短篇小說集完全沒心情寫，腦袋空空，沒精打彩的時候，突然想到，何不來寫《A片生活指南》的前傳？關於一群人怎會聚在一起拍A片的故事。

　　於是《人間異色之感官胡亂推理事件簿》的情節就像打開自來水龍頭一樣，源源流出了。看似都會男女殉情的故事，發展至一群人困在山中旅館，目睹離奇命案，好像變成了典型的本格推理小說，後來又演變成靈異故事，總之就是一整個「搞了半天不是這麼一回事嘛」的趣味，寫的過程自己都覺得噴飯，不過因為出版社都還不曉得我正在進行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一部小說，為了讓他們放心，我還一本正經地寫信去說：本書其實是在探討生命的意義、人活在世上所為何事這般嚴肅的命題。

　　雖然後來看了這本小說的人，都注意在情節的爆笑和尖銳的嘲諷性上，不過，我寫這本書的出發點，確實想鋪陳的就是持不同看待生命角度的人，如何感受自己活著的意義。

　　人生究竟有沒有「意義」？人生若只是偶然，本來就無意義可言，眾多哲學家不孜不倦企圖找出這問題的答案，有些哲學家的答案就是：這根本不是一個問題。是的，我們可以推翻這問題的存在，沒有誰規定人生是該有意義的，咱們把這勞什子想法丟掉吧！

　　然而，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根本不是哲學家，而是每個普通人！每個焦慮著自己的存在感，生命實現的成就感，為了自己是否快樂，是否受人喜愛，是否被肯定，而在欣喜、失落、勇氣、恐懼、雀躍、憤怒、懷疑、滿足、不安間徘徊。如果「意義」這件事子虛烏有，那麼人的「本能」為何會有這種情緒？這種面對自己時每每油然而生的情緒？

　　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在享受生命綻放的豐美，在天真無懼地往前衝，無暇感受人生的世故的猶疑，但是年紀越來越大，我到底在做什麼？別人怎麼評價我、怎麼理解我？我還能做什麼？我到底是什麼？每個人都會這麼想。人對自己的「存在」是會有感觸有疑問的，那麼，生命是不是該追求意義，它是不是個問題，有沒有答案，已非「生命只是偶然」就能搪塞過去的。

　　這本書回到我較早的充滿嘲諷性的文筆。

　　我早期的小說，所持的態度皆抱著人生是荒謬而滑稽的，生命是殘酷的玩笑，人類是上帝眼中的小丑。我並不覺得這又怎樣，我既沒興趣歌頌愛和喜悅這種不存在的東西，也看不出人世有什麼美和豐盛。

　　然而後來我的小說開始有些轉變，《無伴奏安魂曲》已經不再使用嘲諷的黑色幽默，《似笑那樣遠，如吻這樣近》完全是抒情的，《地獄門》是暗黑暴力小說，但它野蠻、生猛，且浪漫，《男妲》與《Elegy》幾乎跑到我早期小說的光譜相反的極端，我想表達生命本身是在恐怖紛亂與迷惘徬徨中盛開的美麗花朵，痛苦，但是燦爛絕美。

　　《人間異色之感官胡亂推理事件簿》回到早期的嘲諷戲謔，但本質已變得不一樣了，嘲諷不再有憤怒，也不是事不關己的冷漠，這些人物雖然荒誕可笑，可是我覺得他們很可愛，這和我早期看待筆下人物的心理是很不同的。

　　生命依舊可能是一場玩笑，生活依舊是殘酷而不如人意，人類依舊是愚笨、滑稽、自以為是的，上帝依舊被人類的痛苦與白癡逗得哈哈大笑，但那又怎樣？或許人很難自由，或許生命充滿掙扎，但隨時隨地可以換個角度，圖個自在，亂世風暴也好，小奸小惡也好，匹夫匹婦柴米油鹽的的煩惱也好，愛或恨的漩渦捲上一遭也好，這不就是人生？回頭一望，自己都不得不搖頭嘆服，這就是人生啊！庸人也每個都相信自己是獨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