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版 自序
周雲蓬
我的書比我幸福,它就要去臺灣了,還要在那兒長久地定居。它會被某個台大女生捧在木棉樹下,或者在台南,夜雨敲窗的小屋裡,擺在一個東北老兵的案頭。它會瞌睡著想起東北的瀋陽、中街的「老邊餃子」、大帥府。要不然就塵封在某個小書店的書架上,左邊靠著□弦,右邊依著夏宇,此女飄忽不定,這下可無處逃遁了。我的書會一頁一頁追問她,為啥不給我寫序。
這本小書,前半部分是我當年居住在香山的時候,寫的短詩。那時我有小屋一間,前面幾棵枯樹,後面兩座荒墳。夜闌人靜,和貓頭鷹與刺蝟為伴,思考人類,玄想詩歌。後邊是我下山後寫的隨筆,落在現實裡了,舉手投足,都是大中國裡的小人物的雞毛瑣事。最後是綠妖寫的一篇有關我的小傳,採訪完她成為了我的女友,所以這篇報導寫得既客觀又有情。
我的書在大陸出版,已經發行了幾萬冊。這次它遠行臺灣,臨上路時,我還要千叮嚀萬囑咐:臺灣是漢語真正的故鄉,到那兒可要謙虛謹慎。我的文字有北方老白乾的粗洌,但人臺灣也有金門高粱酒。我的詩有會稽加飯的後勁,但人臺灣也有紹興老酒。所以,一定要做一本低調的書。實在不行就自我打折。
最後握握手,再鼓勵一下:莫愁前路無知己,海峽那邊朋友多。
感激我的大陸編輯尹曉冬,還有臺灣的王承惠、陳秋玲老師。以及為這本書推薦的胡德夫、林生祥、張鐵志、馬世芳、鍾適芳、初安民、顏艾琳、韓寒、梁文道....,及作序的女詩人顏艾琳及林生祥、張鐵志、馬世芳諸兄。
和周雲蓬的一些事∕林生祥
2008年4月我第一次去中國巡迴演出,最後一站在北京大學。雲蓬和我在夜晚北大校園的草坪踫面,現場還有一些音樂人,展開一場暗地低調的交流;初次見面時的印象中雲蓬人高馬大,戴著墨鏡,拐杖加一把空心吉他。雲蓬話不多,經過一段不短時間才鄭重其事的說:「生祥,我們唱歌吧!」他的聲音力氣感覺可以劃破什麼東西似的,我感覺我們是從這句話後開始認識的,並以歌唱、吉他介紹彼此。交流時間不長,結束後各自就踏上旅程,我心裡想:那天晚上認識的中國朋友,或許將不會再見面也說不定,誰知道!況且中國那麼大。回台灣後沒多久,我的女兒出生,本來就不適於社交的我,除了演出離家以外,其餘時間更是窩在美濃,很少參與社會事,也不會主動與人連繫,當然也沒有跟雲蓬通電子郵件;那時我很少使用電腦,電腦一直是我頭痛的弱項。
2011年4月我又重回北大演出,時間過得好快,感覺像電影畫面剪接,一下子就跳過去了;演出前我跟三年前一樣,走到百年講堂建築物外抽菸,回想著3年前發生的事,憶起從上海來聽的樂迷、校外餐廳的熱啤酒、滿街飛飄的揚絮、校園草坪的音樂交流……。這三年來我們經歷了不少事:我做了「野生」、「大地書房」兩張專輯,增加了一名貝斯手,女兒轉眼三歲,父母親退休,開始意識到中年的承擔。而三年前匆匆一會後,雲蓬在音樂上的工作成績迅速爆發開來,幹了不少事也拿了不少音樂獎項,累積了巨大的名氣;我從朋友口中及透過網路得知他這幾年的消息,而我對雲蓬的了解也僅止於此,一直要到此次巡迴的紹興站,我們才又會有新的生命交會。
旅途中我才知道雲蓬已落腳紹興,當成音樂創作的重要據點,並且是因為雲蓬和紹興廣播電台的藝術總監李青在中間穿針引線,才在此行中插入紹興站的演出。雲蓬和我在紹興文理學院音樂廳的後台再次踫面,他來當我們的演出嘉賓。我們熱情地握手,交換彼此的新作,我收到「牛羊下山」及「春天責備」的作品,並在彩排的空隙中閒聊這幾年的近況。彩排時我發現雲蓬換了新吉他,並且彈出很好聽的聲音,那是一把尼龍空心吉他,有時還加入了效果器的音效,雲蓬做出的聲音更成熟飽滿了。我坐在觀眾席聽著他的彩排,還心癢癢地跟他借琴來彈,真是好聲音!有錢也好想買一把。當天演出後,一起去了當地的南方書店,在那邊喝酒聚會,老闆還唱了幾段越劇給我們聽。我小心地喝著名產紹興酒,因為知道這款酒如果一過量會醉人,想停會來不及。果然有人醉倒了,是回旅館途中的貝斯手Toru。雲蓬和我同桌聊天,聊起他落腳紹興的事、紹興的歷史及大人物、中國的民謠音樂環境、對現下中國政治的感受、社經現實等等,同桌的朋友也問起台灣的現況,我也聊了一些,也說了近年來在創作上的音樂想法。其實我喝了不少,雲蓬看起來也大概醉了,其他人酒意甚濃,於是拍了照片結束聚會,外面下著大雨,時空有點迷濛恍忽,後來永豐寫了一首詞送給雲蓬,而我在隔天開始感冒,一直延續到草莓音樂節。
從紹興離開往下一站的路上,我開始讀雲蓬的「春天責備」,我覺得我是從讀這本書,才開始比較了解雲蓬,以及他的音樂世代;讀著他身體缺陷的童年及求學往事、前往北京的民謠音樂摸索、猶如乞討者的經濟困頓、眾多民謠樂人的瘋狂交會……,尤其我真驚訝他幾次遠距離流浪的氣魄;我一路讀回台灣,我還記得在路上跟永豐說,實在難以想像中國民謠音樂人早年面對的困境,雖然在台灣的音樂人也得面對困境,但時空環境很不一樣。我很快就讀完這本書,雲蓬的文筆真好,還自己用電腦打字,這真鼓舞了我試圖克服電腦障礙。六月間一位年輕民謠歌手流浪到美濃,來家裡拜訪我,我把「春天責備」借給這位歌手,並告訴她這本書不能送,因為是作者送的禮物,果然在流浪美濃期間她讀完這本書,還給我了;我好想知道她在流浪路上與雲蓬的書激盪出什麼的心情。
出版社來信要我寫序,為雲蓬在台灣發行的書寫點東西,老實說我不知道怎麼寫序,也從來沒寫過序,以前頂多出名字推薦,或寫幾句重點,但我接下了任務,因為我覺得應該讓台灣的讀者,多了解中國新民謠音樂發展的現況,不管在政治的看法上是統、獨或維持現狀,都應該試圖理解這個巨變中的大國,我們才較可能看清未來的方向。我這個寫曲的人寫文到此,倍感艱辛毫無自信,真希望沒有害到雲蓬。不管如何,請美濃土地公多保佑了,還有,我會準備好高梁酒伺候即將來台演出的雲蓬。
序
我所認識的周雲蓬:黃酒、詩歌、與自由∕張鐵志
認識周雲蓬是在2008年五月的北京。那時我出版《聲音與憤怒:搖滾樂可以改變世界嗎?》的簡體版,要找人當新書座談嘉賓;編輯說,找周雲蓬吧,他前一年出版的專輯《中國孩子》很有社會批判性,很適合我的主題。
其實我前一年就在北京鼓樓旁的民謠酒吧「疆進酒」看過他演出,很喜歡。那應該也是我在中國看的第一次演出。沒想到後來我們會變成好友,也沒想到之後這傢伙會這麼出名。
就在那一兩年間,周雲蓬成了中國民謠的最知名的代言人,成為青年領袖、中國的文化界代表人物(今年東方早報評選過去「文化中國十年人物」,音樂界就是他和左小祖咒入選)。尤其中國孩子的命運似乎一天比一天悲哀,在2007年的這首歌之後,又發生毒奶粉事件、汶川地震的豆腐渣學校。老周自己說:「現實太給我面子了,總在孩子身上出事情。」
其實老周一點都不想被貼上抗議歌手的標籤,但他確實相信:「我不能繞過所有跟音樂無關的問題一直唱歌……說有啥用呢?你一個唱歌的、賣破爛的,也有權說。一人說,聲音微弱,一萬人說,就是輿論。你不說,沈默地等著世界自動變好,那你等著吧。有一天,事情落在你頭上,將再沒有人為你說話。」
沒有比這句話更代表他的政治態度。
但是,「《中國孩子》這個音樂是一時的,以後人民生活幸福了,就別老想起來。如果老是想起這首歌,就證明這個社會還在輪迴。老是被傳唱,是社會的不幸。」
那天我和他的對談中,他也一直強調中國音樂剛從集體主義解放出來,所以最好有更多小情小愛的歌曲,需要更多地歌唱個體自由。我也同意我們要追求的終極目標是個人自由,但是否大家唱更多情歌,而不去表達對體制的憤怒,就能達到這個目標,我是比較懷疑的。
這是我們的小小歧異,但我仍然喜歡他極了:他的人,他的歌,與他的文字。
韓寒的雜誌《獨唱團》,所有人都公認最好的文章就是雜誌的第一篇:周雲蓬的〈綠皮火車〉。
2010年下半年他在出版新專輯《牛羊下山》之後,又出版了這本詩文集《春天責備》。今年一月在上海,在一個我心情極為低落的冬夜,我走進一個小酒館中,一個人哀傷地喝著酒,用《春天責備》來下酒。
去年老周和女友從北京搬到江南紹興,因為此地生活舒服、消費便宜,還有因為他喜歡這個城市的聲音,他說。
這個城市因為他而熱鬧起來。他把北京的民謠圈朋友請到這個在歷史上出過許多名人的古老城市來演出,且就在他搬來紹興的這一年,又出現兩個有特色的獨立人文書店。老城被重新注入文化活力。
我在今年三月春天來到紹興。晚上在「南方書店」講座,老周擔任嘉賓,一上台就說「代表紹興人民」捧上黃酒給我,而後我們邊喝酒抽煙邊講座。從未有此體驗。
次日中午又吃飯,他送了我一個小陀螺:這是他們家隔壁老店做的。飯後在他家附近的老社區廣寧橋一帶散步,真正是安靜古老的小橋流水人家,只是四方高樓成群:這彷彿是老周的生命情調的一則譬喻──在周圍一片浮躁中,他總是一副沈靜。但是,當他一開口,你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熱情、幽默,與強悍的內在力量。
他更大的能量是把對生活的熱愛轉化成美好的詩與歌,一如他在文章〈盲人影院〉中所寫:
「我把我黑暗的日子擰啊檸,擰出窗台上的一張專輯和一本書,為那些虛度的光陰命名,還有一些流逝的、不可命名的日子和人,為他們曾默默地微笑過存在過作見證。」
他去年的專輯「牛羊下山」與社會批判毫無關係。專輯大都是改編古代詞曲,只有一首是新做的詞:〈不會說話的愛情〉。而這首好聽至極的歌很快就成為新經典:
繡花繡得累了/牛羊也下山咯/我們燒自己的房子和身體/生起火來
解開你的紅肚帶/灑一床雪花白/普天下所有的水/都在你的眼中蕩開
不論牛羊是否下山或者是否要做作中國人的孩子,不論是抗議還是愛情,我想,老周其實真正要追求的只是自由,是誠實歌唱生命的自由。
序
我心裡忽然有一種很古的東西湧上來 馬世芳(廣播人、文字工作者)
我心裡忽然有一種很古的東西湧上來,喉嚨緊緊地往上走。讀過的書,有的近了,有的遠了,模糊了。平時十分佩服的項羽、劉邦都目瞪口呆,倒是屍橫遍野的那些黑臉士兵,從地下爬起來,啞了喉嚨,慢慢移動。一個樵夫,提了斧在野唱。 ──阿城,《棋王》,1984
彼岸朋友提起周雲蓬,總是老周老周地叫,語氣親暱,很以他為榮的樣子。近年「中國新民謠」漸成氣候,老周是圈子裡動見觀瞻的指標人物。2009年他發起為貧困盲童募款的公益合輯《紅色推土機》,廣邀音樂人共襄盛舉,一呼百諾,收了二十六曲,歌手名單便是當代中國民謠的「點將簿」。老周顛沛多年,四海為家,去年終於在紹興安家落戶。當地文青雅士提起老周,也是掩不住的得意,隱隱然已把他和魯迅、徐渭、王羲之同列為當地「文化財」了。
老周走唱江湖,以詩歌名世,直到後來我們才發現他散文寫得極好。我是先在韓寒辦的雜誌《獨唱團》讀到他的自敘「綠皮火車」,文字沉著通透,極是動人。今年春天我帶著《春天責備》去了趟江南,一路讀完,正好到紹興,於是央朋友帶我去了他在市場裡的寓居處。老周出城走唱去了,我們緣慳一面,但仍站在門前一臉觀光客傻樣地拍了照片。以為這麼或許更能讓我貼近他作品的溫度濕度,那股始終湧動的「接地氣」。
周雲蓬生於1970,長我一歲。彼岸的同輩人,童年與青春期依稀留有文革末期毛時代盪漾的餘波。改革開放潮起,鄧麗君、劉文正從短波收音機和外地歸鄉的親戚捎回的翻錄卡帶遠遠唱過來。朦朧詩、傷痕文學、報導文學一波波沸熱,民眾在新華書店大排長龍搶購終於「解禁」的卡夫卡、尼采、卡謬、佛洛依德、海德格......。有那麼一段時間,「音樂」與「詩歌」這兩個詞總能在彼岸青年心頭搧起燎原大火。一首詩經過千萬人摩挲傳抄,足以改變一代人面對世界的眼神和膽量。詩歌不僅僅是消遣與妝點,更可以是生死交關的寄託。
周雲蓬和他唱民謠的同代人:小河、張瑋瑋、張佺、吳吞、萬曉利、鍾立風、李志,那樣的時代,是他們的精神原鄉。這些名字在台灣罕有識者,在彼岸也難說家喻戶曉。他們四處走唱,以路為家,偶爾出唱片,也多是「手工業」狀態的小量發行,有緣有心之人方能得之。但我想,再過幾十年回望世紀初的中國樂壇,能夠留到下一代的不多的歌,恐怕多半還得往他們的作品中尋找。
所謂民謠原是「很古的東西」,然而世風不再,民謠的定義也早已延伸變形,裝進了現代化、都市化的容器。近世中國變化何等迅烈,樵人提斧野唱的條件已不復得,就連崔健那代人來自父輩的民樂教養,也成了奢侈的傳說。一代人必須各顯神通,發掘源頭活水。民謠這東西,可以野氣十足,可以文質彬彬,但正因形式單純,站上去無遮無掩,總得底氣十足,纔能駕馭得來。我總覺得這個時代真正了不起的民謠,要嘛就該是野孩子,粗服亂頭,不掩國色。要嘛就得積澱出幾分實在的教養,向樂府詩看齊。前者是天賦,後者得下死工夫。而你我都明白,有自覺、有能力這麼做的創作者幾希,周雲蓬是一個。
周雲蓬是紮紮實實生活的人,也是口袋滿滿裝著經驗與故事的人。最好的民謠,從生活中提煉出來,成為精純的詩歌。沒有那麼點兒破釜沉舟的覺悟,對自己不夠狠,一切經驗便只能成為佈景,搆不到深處。文章之事,亦可作如是觀。整本《春天責備》,或可視作一曲長長的歌謠,一折一折唱下來,敞亮,坦誠,靜水深流,足以令我等經驗匱乏者目眩神搖。
序
周雲蓬你播盲人影院給我們看∕顏艾琳
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盲人影院。周圍是空蕩蕩的無邊無際的座椅,螢幕在前方,那不過是一片模糊的光。我們在黑暗中誤讀生活,自言自語自說自話。只有想像它真實如流螢,在我們的現實和夢境裡盤旋閃爍。一個現實的人,也就是一個抱著自己冰冷的骨頭走在雪地裡的人,而想像是我們的裘皮大衣,是雪橇、篝火,是再也無法看到的螢幕上的春花秋月,最後,等著死神,這個領票員,到我們身旁,小聲提醒說,電影散場了。他打著手電筒帶我們走出黑暗。
我的文字,我的歌,就是我的盲人影院,是我的手和腳,她們甚至比我的身體和房屋更具體、更實在。感謝她們承載著我在人群中漫遊,給我帶來麵包、牛奶、愛情和酒。──引自〈盲人影院〉
周雲蓬的眼睛不是真瞎。因為明眼人不會像他看那麼多書、懂得那些個哲理、人生的信仰。他是個明心見智的行者,走過大半個中國,盲杖是他武器的偽裝,音樂則是他的氣功、太極,足以初聞之一霎那,就受傷或治療,就感到一股氣沖到咽喉、眼淚被逼到懸崖的極限;就覺四肢舒暢、仰首欲長嘯。哭笑之間,由不得對手反擊。
周雲蓬的聲音裡有一條路,連接他的詩和詩人們的作品,你若聽著聽著,便回到唐朝、宋朝、城市的輝煌夜景、蒼涼的雨夜、鄉下無以名狀的那種無聊的寧靜、男女情愛的離合、有勇氣跟悲苦、也有瀟灑與難捨依依。那聲音把吉他的六條弦降伏,背景音樂都成了仙女散花,我們要見的是那飄然來到眼前的絕美幻象。那條路讓人上天堂,也走到可以俯瞰地獄的火山口,而老周卻說,「音樂不在空中,它在泥土裡,在螞蟻的隔壁,在蝸牛的對門。當我們無路可走的時候,當我們說不出來的時候,音樂,願你降臨。」對,他的聲音有時空降,讓一顆心高高低低、抓不到這世上的真實,只能將眼睛閉上,消掉時空感,如懸宇宙虛空中。周雲蓬是我目前遇到,唯一一個,男的飛天。
顏艾琳你瞎了,飛天哪有蓄鬚留長髮?對,我瞎了很多次。我以為自己堅持愛情,愛情就不老;我以為不上班、時間就自由;我以為不教書、就不擔心年輕人;我以為化了妝會更美、我以為喝酒不會醉、我以為再不碰感情、我以為沒人真正想了解我……我以為是聰明人,便看清現實,卻老是碰壁、受傷。這不是瞎了是什麼?還不如跟老周一樣閉起眼,把向外索求、觸摸的雙手收到口袋裡,吹一段口哨,自嘲自己是個失敗的思想者。所以,飛天、天使就不能現搖滾模樣來度化人?假如這世界有一億八千萬的龐克族跟搖滾人,他們都不需飛天來引導一條明路?
看看周雲蓬寫的〈饑餓藝術家的饕餮大餐〉,他在龍蛇雜處的地方多機伶,要是我,只能擺一張臭臉、斷掌隨時準備拍人。那篇寫的人影、話語、味道,敘述生猛有趣,他若不是飛天,有靈通,盲人可以寫出如此畫面?不然就是他在想像中自導自演,騙我在宋莊曾有這樣一個聚會。沒關係,我認識那兒一掛畫家、詩人,我來偵探一下,是否周雲蓬紅酒兩杯下肚,眼睛就開了?還有〈嶗山道士小青島〉,老周又騙人,「大部隊到齊,真是一個人山人海,數一下,有六十多人。問小河怎麼坐,小河說:都坐一起,把桌子拼起來。聞此聲,飯店老闆面露迷惘,估計是調動了腦子裡所有的幾何知識,在想怎麼拼桌子。有人建議擺個T形,有人建議擺個王字。老闆更茫然了。」人家表情迷惘、茫然,他寫成一副無能的傻樣,叫我邊讀邊笑。
也有讓人感受到,老周抒情、豁達的一面。「拿出事先買好的啤酒和煮雞蛋,喝上兩口,於是世界就成我哥們了,坐在我旁邊。」那是他首次單獨上路到遠方的心境。這樣無懼的輕鬆,就連一般人都不見得有,老周卻睜著一雙非常朦朧的眼,上路、張望、寫詩、歌唱。從他的詩、文章中,我讀到他溫軟的、慈善的心腸。他的詩,不只是看而已,還是能唱的電影主題曲。因為,周雲蓬的《春天責備》,是他播給世人看的一部超級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