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這本書,撼動了百年傳統
文○陳正益
每一個重要的領域裡,總是都有兩派相互拉扯的勢力;比較多人擁護的那一個勢力,我們就說它是「主流」。
就職業球團的經營來說,一百多年來美國大聯盟有兩種屹立不搖的勢力--有錢的「邪惡帝國」老闆,和戰術紛陳的「天才」總教練。
紐約洋基隊老闆用錢堆砌起來的「帝國大廈」,五年之中奪得四個世界冠軍,一度讓人開始懷疑,棒球已經成為大球團的專利;另一方面,屢屢在球賽中緩步走出休息區,「當機立斷」更換代打或換投的總教練,更讓世人覺得,總教練的智商都超過一八○,是球隊不可或缺的角色。如果花錢的都是老闆,指揮作戰的都是總教練,那麼,「總經理」到底是做啥的?
教練成了工人,球探形同虛設
在奧克蘭運動家隊裡,總經理比利.比恩既是老闆(替老闆做決定,為老闆省錢)、教練,甚至也是球探。
不管你是總教練、投手教練、打擊教練、防守教練,只要你上班的公司是「奧克蘭運動家隊」,你就很難忽略總經理的存在。不,這樣說還太客氣,在那幾年的運動家隊裡,根本就是「總經理完全忽視教練的存在」。在比恩的經營哲學裡,總教練的調度功力,根本無關全季的成績,只關乎某個夜晚的勝敗。
不管有多少部球探電影曾經感動過你,讓你相信大聯盟的球探都是伯樂,而千里馬只能依靠他們的「慧眼獨具」才能尋得;那麼,你最好不要把運動家隊套進電影情節裡。在比恩的經營哲學中,世上既沒有光靠直覺就能識人的伯樂,更沒有所謂「潛力尚待開發」的千里馬。
十幾個老球探一致推祟、列入「最優先買進名單」最上層的新秀,比恩可能只看一眼電腦裡的數據,就拿起白板擦隨手抹去;人人都認為正在走下坡的老選手,尤其那些老得快、跑不快的「過氣」球員,反而經常高居比恩「買進」名單的最前三位。
就是他,徹底顛覆大聯盟的美好傳統
「去他的,」也許你會這樣想,「這傢伙十成十沒打過一天棒球,不是老闆娘的外甥,就是老闆的私生子。」你錯了。比恩不但是十成十的棒球員,而且速度過人、身材勻稱,一參加選秀就是球探眼中「潛力無窮的千里馬」。
但是,很早就是運動家第一、第二外野候補人選的比恩(有如前幾年的陳金鋒),二十七歲那年的某一天,忽然走進總經理的辦公室,說他已經不想再打職棒,而想試試球探生涯。二十七歲,正是職棒球員體力、腦力、技力這三力「蒸蒸日上」的年齡,比恩又無病無傷,為什麼忽然不想再打棒球?
他的理由很簡單:「花了十年功夫,我才終於明白十七歲時就已經明白的事--我不喜歡打棒球。」
當比恩終於如願升到總經理這個位置時,他更決定徹底顛覆大聯盟的美好傳統,剷除所有「人治」的部分。人治,對比恩來說,就代表「不客觀」。這個新時代的職棒總經理只看一種客觀的東西--數據,尤其是長期累積、經過精算的正確數據。
「看漲」就賣,「看跌」才買
比恩不相信所謂的「潛質」,在他的棒球哲學裡,如果打過四年大學棒球還只能讓球探說「很有打職棒的潛力」,那就一定「很沒買進的價值」。比恩也不在乎球員有缺陷,相反地,他整天都在尋找「有明顯缺陷」的好球員。
結合了這兩個反傳統的觀念,比恩發現,他想賣掉的球員都能高價賣出、想買的球員都能低價買進--套用股市的術語,他專買「看跌」的股票,專賣「看漲」的股票,也就是「反市場操作」。
從實際的戰績來看,他也是個贏家。在紐約洋基隊動輒以千萬年薪「逢高買進」明星球員的那些年,總薪資只有洋基四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的運動家隊,幾乎年年都帶給洋基隊完全不等比例的強大威脅。
當初他「逢低買進」,以隊上明星球員換來「看起來不怎麼樣」的小聯盟球員,合約到期之前又有一副明星相,讓他可以「逢高調節」,在他們即將成為自由球員之前交換新一批「俗擱大碗」的好球員。
「運動家操作哲學」下的好球員,不是一般傳統觀念底下的好球員。
比恩從不相信「防守是最好的攻擊」,也不迷信全壘打和打擊率、打點這三項長期以來最被看重的「攻擊數據」。他幾乎只看兩樣東西:長打率和上壘率。尤其是上壘率。
有趣的是,在球迷、球評、媒體甚至教練看球的「印象」中,長打率(二壘安打以上出現的機率)當然比上壘率突出得多。沒有人愛看打者被四壞保送(大多數打者自己也不愛),除非滿壘,保送也不會有打點,更不會增加個人的打擊率、長打率(所以不大有「賣相」)。這個「錯誤觀念」,給了比恩「年年都撿得到便宜貨」的好機會。
透過長年對棒球數據的研究和軟體的精算,這些年來的運動家隊,總能在球員交易截止日還很遙遠之前,就以既有陣容得出「這個陣容可以拿到幾勝」的結論。
別懷疑,他們預測的勝場數,那幾年誤差都在五場之內;正因為如此,如果季前電腦說今年運動家隊的陣容已有八十五至九十勝,比恩就會在開賽前「補進五勝」(多花「一點點錢」替換陣中的一、兩位球員),以盡量確保球隊可以進入季後賽(如果能在一六二場比賽中贏到九十五勝,幾乎就可以保證進入季後賽)。
你不必是棒球迷,更不用是電腦迷
誰是奇才?電腦嗎?電腦只是一種可靠的工具。比恩的交易手腕和尋找買家(或賣家)的本事,才是讓他獲勝的大功臣。
《魔球》(Moneyball)這本撼動百年傳統的好書,說的就是比恩和他的團隊、他的球員,以及美國職棒為什麼會誕生「數據勢力」的故事。
正有如尼葛洛.龐帝劃時代的巨著《數位革命》,在無數電腦數據的說服力下,本書更呈現了「人腦」的真價值;你不必是棒球迷,更不必是電腦迷,都能從中擷取比恩的成功經驗。
一個人人認定要「把握顛峰時期開創職棒生涯」的年輕人,因為相信自己內心的聲音,在職業生涯最關鍵的時刻毅然放棄本業,離開球場而努力成為一個經理人,更以最精確的數據,成功管理一支理論上戰績應該「不可預測」的球隊,年年贏得市場的驚嘆……比恩和「數據革命」、運動家隊的故事,值得棒球迷仔細一讀。
其他人的精彩故事,例如,開創職業棒球數據新視野的比爾.詹姆斯、已經不能傳球卻得到比恩慧眼的老捕手哈特柏格等,就不用我再多說,您自個兒慢慢欣賞吧!(本文作者為知名棒球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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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
我愛上一個逆轉勝的故事──你永遠不會有天文數字的財富,但不代表你一定贏不了
我寫這本書,是因為我愛上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是關於一群被低估的職業棒球選手與經理人,其中有許多人本來被認為根本不適合打大聯盟,但是他們的球隊後來卻成為大聯盟最成功的球隊之一。
而在我愛上這個故事之前,我就有寫這本書的念頭。這個念頭始於一個單純的問題:為什麼全職棒最窮的球隊之一,奧克蘭運動家隊(Oakland Athletics),能贏這麼多場比賽?
十幾年來,職業棒球隊的經營者一直宣稱,職棒已經不再是運動的競技,而是金錢的比賽。職棒隊的貧富差距,遠大於其他職業運動,而且差距正在迅速擴大中。二○○二年球季開打時,最富有的紐約洋基隊全隊總薪資高達一億兩千六百萬美元,至於兩支最窮的球隊--運動家隊與坦帕灣魔鬼魚隊(Tampa Bay Devil Rays,編按:二○○八年改名為「坦帕灣光芒」隊),薪資都不到洋基隊的三分之一,只有約四千萬美元。再往前推十年,全隊薪資最高的紐約大都會隊(New York Mets),總薪資是四千四百萬美元之譜,而薪水最低的克利夫蘭印地安人隊(Cleveland Indians),總共只花了八百萬美元出頭。
薪資間的差距,意味著:只有富球隊才請得起最好的球員。而窮隊只雇得起老弱殘兵與二流球員,幾乎注定要失敗。至少那些職棒經營者是這麼說的。
我以前也傾向於接受這樣的論點--有最多錢的人,通常是贏家。不過,看看過去幾年發生的情況,你就會開始懷疑這種說法。某些分區墊底的球隊,諸如德州遊騎兵隊(Texas Rangers)、巴爾的摩金鶯隊(Baltimore Orioles)、洛杉磯道奇隊(Los Angeles Dodgers)與大都會隊,都花了大筆鈔票,卻輸得很慘。
另一邊的極端,則是運動家隊。過去幾年間,運動家隊的總薪資不是大聯盟最低,就是倒數第二名,但該隊贏得的例行賽場次,僅次於亞特蘭大勇士隊(Atlanta Braves)。從二○○○年算起,運動家隊連續三年打進季後賽,其中前兩年只差幾個出局數,就能淘汰最有錢的洋基隊。
他們到底是怎麼辦到的?畢竟,洋基隊是棒球界「鈔票決定一切」最極端的例子。洋基隊深諳紐約的那套準則:用金錢買成功,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也或許就因為他們不引以為恥,所以比其他任何球隊都善於買到成功。
花最少錢,拿下最多勝利
早在一九九九年,大聯盟職棒總裁塞利格(All H. “Bud” Selig)就喜歡以「反常」,來形容運動家隊的成功。這與其說是一種解釋,還不如說是無法搞清「他們如何辦到的?」的藉口。運動家隊到底有什麼祕訣?這支美國職棒第二窮的球隊,如何克服日益龐大的預算障礙,在完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超過另外二十八支球隊,於例行賽拿下第二多的勝場數?棒球的成功因素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有那麼多有錢人砸了大把 銀子,還是買不到好成績?
剛開始,讓我感興趣的,就是這些問題;而這本書,則試圖找出答案。
答案,要從相當簡單明瞭的一點講起:在職棒圈,你有多少錢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花得有多聰明。
我第一次偶然走進運動家隊球團辦公室時,他們才剛在例行賽拿下驚人的一○二勝,只花了三千四百萬美元。而在前一年,也就是二○○○年球季,他們只花兩千六百萬美元總薪資,就贏了九十一場比賽,並在分區封王。
曼哈頓律師帕帕斯(Doug Pappas)是棒球財經權威,他曾指出,運動家隊和其他球隊在一個量化數據上的差別。一支編制二十五人的大聯盟球隊,總薪資最少是五百萬美元,外加兩百萬美元給傷兵以及四十人擴編名單中的其他球員。如果將棒球賽中球運的吃重角色、大部份大聯盟球員的能力差別相對較小、菜鳥球員可能是拿最低薪資等因素納入考慮,那麼一支花了最低薪資七百萬美元的球隊,在一六二場例行賽中,最少可以拿下約四十九勝。帕帕斯的棒球財經效率衡量指標是:在最低的七百萬美元支出之外,每支球隊拿下第四十九勝後,每勝一場球隊要再花多少錢?每支球隊額外的每一場勝利,要額外花掉多少?
從二○○○年開始的這三年,運動家隊每多贏一場,大約只多花了五十萬美元。另一支每贏一場同樣只多花六位數字的球隊,是明尼蘇達雙城隊(Minnesota Twins):每一勝六十七萬五千美元。最揮霍的有錢球隊(例如金鶯或遊騎兵隊),每多一勝要多花近三百萬美元,是運動家隊的六倍以上。比起其他球隊,運動家隊似乎自成一格。如果這是一般產業,運動家隊可能早已併吞其他球隊,建立霸業。不過這是棒球,所以他們只能在球場上讓其他有錢的球隊難堪,如此而已。
他尋找的,是一種新的知識
運動家隊實驗的基礎,是一種重新思考棒球的意願:棒球該怎麼經營?怎麼打?誰是最適合的球員?以及為什麼?運動家隊總經理比利.比恩(Billy Beane)了解,自己永遠不會有洋基隊的天文預算,於是努力尋找棒壇「低效率」之處。本質上,他在尋找的,其實就是新的棒球知識。
運動家隊球團針對棒球,展開一項系統化的科學研究,重新檢驗一切,從球員腳程的市場價值,到大聯盟一般球員與頂尖三A球員之間的天生差異。他們就是這樣,找到物超所值的好買賣。
運動家隊選秀或取得的球員,很多都曾犧牲在棒球界根深柢固的傳統偏見之下,但是運動家隊球團的研發部門將他們從偏見中解放出來,讓他們有機會展現自己真正的價值。這個故事談的,是以理性處理人類事務的各種可能性(還有各種局限),而故事的主角,就是一支棒球隊。而且整個棒球界就是個例子,用來說明在面對科學方法時,一個不科學的文化如何回應,或無能回應。
如我所言,我愛上了這個故事。這個故事是關於職業棒球以及這一行的棒球人。故事中的這位主角,他的人生曾被職業棒球搞得亂七八糟,而神奇的是,他找到了一個方式予以回敬。
為了進一步了解這個人,以及他所激發的革命,我花了幾天時間與多倫多藍鳥隊(Tronto Blue Jays)總經理里奇阿迪(J. P. Ricciardi)相處。里奇阿迪曾與比恩在運動家隊共事,現在他正忙著大顯身手,走上運動家同樣的激進路線,重組改造自己的新球隊。一開始曾飽受各方嘲諷的里奇阿迪,到了我認識他之時,已經贏得包括最難纏的老牌棒球作家的尊敬。二○○二年球季結束前,多倫多最大的恐懼就是里奇阿迪會跑掉,投向一直向他招手的波士頓,出任紅襪隊(Boston Red Sox)總經理。紅襪隊現在口口聲聲說,他們也想循運動家隊模式,進行球隊再造。
在一場與紅襪隊的比賽中,我試著拐里奇阿迪,想套他講出損人利己的話。幾個月之前,他曾頗為堅定地跟我說,比利.賓恩跟其他職棒總經理間的差距之大,令人訝異。當時他盡力高舉一隻手,又盡力壓低另一隻手說,「比利在上頭這裡,其他人都在下頭這裡。」這會兒,我們坐在球場邊,看著紅襪隊輸給改頭換面的新藍鳥隊時,我問里奇阿迪,他是否跟他在奧克蘭的老上司賓恩一樣,善於經營棒球隊這門怪行業。他只是對我大笑。
比恩是這一行最棒的,這點毫無疑問。問題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