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野蠻人：當肥貓執行長遇上企業禿鷹(二十周年紀念版)

作者小記

　　我們於一九八九年寫《門口的野蠻人》這本書時，這樁案子才剛發生；現在已經是陳年的歷史。有些書愈陳愈香，我們覺得《門口的野蠻人》正是如此。許多知名的商學院至今還以本書為教材，從商業倫理乃至投資銀行學，各式各類主題都會援引本書的例子。一九九三年，HBO以本書題材拍成電影。二○○二年，雷諾納貝斯克公司之爭於十四年之後再度登上螢幕，成為歷史頻道的記錄片。

　　雷諾納貝斯克案件在十月份爆發時，布萊恩是《華爾街日報》負責華爾街併購新聞的記者，約翰則派駐在亞特蘭大，負責探訪該公司。我們整整六週一塊報導雷諾納貝斯克之爭的每一個轉折。直到這場鬥爭落幕時，我們才決定以此題材寫書，並約好和彼此見個面。在亞特蘭大的機場裡，約翰拿著那期以羅斯．強森為封面的《時代雜誌》，讓布萊恩找到了他。

　　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門口的野蠻人》的研究和寫作為時只有短短八個月，從一九八九年一月延續到八月。在這段期間，大家都忙翻了。布萊恩從他在布魯克林帕克坡沒有空調的寓所搭乘地鐵到曼哈頓訪談，有時一天甚至得進行六場之多。我們深信所有的訪談都應該和對方面對面進行。他晚上回去之後則著手核對、整理訪談的筆記；炎炎夏日中，有時他甚至只穿著汗衫和海灘褲。約翰跑得比較遠，他在亞特蘭大、北卡羅來納州以及紐約之間往返，追蹤羅斯．強森崛起的事蹟。我們平常各自獨立作業，不過在和強森本人進行重要的訪談時，則是在亞特蘭大和曼哈頓一塊享用披薩和飲料，一邊進行馬拉松式的訪問。

　　我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擔心隨時會出現更驚人的案子，其規模超越雷諾納貝斯克。整個一九八○年代是企業掠奪者（corporate raider）、融資併購業者和垃圾債券金融巨擘橫行的天下，企業界已經為之瘋狂。這些「野蠻人」的下一次出擊很可能會讓雷諾納貝斯克猶如史詩般的地位頓時降為微不足道的註腳；這也是為什麼出版社會要我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本書。我們一直戒備著那黑色的日子來臨，但它沒有成真。

　　結果，雷諾納貝斯克之爭成為這個時代的代表，同時也為這個時代劃下句點。KKR以兩百五十億美元贏得這場併購案，將近十年以來一直是企業合併的最高記錄。至於企業合併規模為何接連幾年逐漸萎縮，有幾個原因：融資併購的龐大資金製造機－－垃圾債券－－難以為繼，甚至幾乎停擺。麥克．米肯（Mike Milken）入獄；德崇證券（Drexel Burnham）破產，以及一九九○年代初期經濟陷入衰退，融資過度的企業飽受打擊，使得融資蒙上惡名。亨利．克萊維斯（Henry Kravis）不再覬覦大企業的名號，而是埋首於雷諾納貝斯克的經營整頓和償務清償。華爾街一九八○年代的其他明星人物以及雷諾納貝斯克的戰士也因為過度傲慢而逐漸消沉。所羅門兄弟（Solomon Brothers）董事長約翰．葛特佛藍德（John Gutfreund）於一九九一年因為一筆國債交易的醜聞下台；總裁湯姆斯．史特勞斯（Thomas Strauss）也跟著辭職。

　　一九八○年代橫行華爾街的這些歹徒雖然逐漸凋零，但在他們的引領之下，一九九○年代的企業界更是瘋狂。美國企業的執行長起初對兵臨城下的野蠻人滿是震驚、恐懼，但他們從納貝斯克的例子發現併購案蘊藏著多麼驚人的財富，於是紛紛起而效尤，想從中分一杯羹。

　　李察．比堤表示：「企業執行長從融資併購當中領悟到兩個道理，第一，想累積驚人的財富得靠股權，而不是薪水和紅利；第二，股權的累積不用靠融資併購，你大可提供自己股票選擇權。」

　　在這樣的風潮之下，一九九○年代的企業執行長大撈特撈，連羅斯．強森都為之汗顏；華爾街的貪婪甚至也蔓延到一般大眾。即使是向來沉穩的會計公司也瀰漫這樣貪婪的氣氛，愈來愈像賭場，而不是負責稽核的公司。「都是那些投資銀行家。」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前主席保羅．伏克爾（Paul Volcker）曾經這樣砲轟；他試圖拯救醜聞纏身的安達信會計師事務所（Arthur Andersen）但沒有成功。當他在二○○二年初介入監管安達信時，他發現華爾街那些「大條」的債券交易商全是一群只看表面數字的傢伙。伏克爾回憶：「這些會計師覺得『我們跟他們一樣棒，所有的工作都是我們在做』。大家普遍覺得『錢就擺在那裡，可以予取予求』。」

　　且讓我們將此稱為「野蠻人的勝利」，而這也正是本書為什麼至今長青的原因之一。後來的柯茲羅斯基等惡名昭彰的企業執行長其實就是羅斯．強森的現代版本。他們把強森的事蹟更進一步發揚光大：執行長是自肥的「非公司人」；執行長是大膽惡棍，勇於大肆掠奪公司的資產。而在股市氣勢如虹和科技類股泡沫化的九○年代裡，他們的賭局規模也大得多。

　　《門口的野蠻人》描述的事件在金額上雖然已被超越，但戲劇性的過程至今無與倫比。這可不是因為作者的寫作功力（這點只有老天爺才知道），而是因為一九八八年這六個禮拜內，新的企業大亨們覬覦一家龐大的公司、企圖在華爾街稱霸，而把世界搞得天翻地覆。納貝斯克爭奪戰充分展現了一個時代的精神：赤裸裸的情緒和彼此衝突的自我意識；令人意想不到的情節轉折，以及匪夷所思的人物。我們訪問到的對象之中，不乏在曼哈頓城中區四處搜索獵物、在最後一分鐘提出併購報價的投資銀行家。我們還訪問過一位執行長，他養的狗身價足以和公司的飛機媲美，他畢生的座右銘則是：「區區幾百萬美元只配淹沒在時間的流沙裡。」我們對這些人物會永遠心懷感激。這些事情是沒有辦法胡謅的。

新版後記

　　二十年後，各位大概也料得到羅斯．強森在什麼地方，他在佛羅里達高爾夫球場蓋了座義式豪宅，享受著退休生活。「進來，大家都進來吧。」強森說道。他在前門迎接我們，然後領著我們進入鑲著橡木牆板的書房。牆與書架上排列著常見的各式獎狀、強森與家人還有總統（老布希、尼克森）的合照，同樣也有一排雜誌封面，讓我們訝異的是裡面也包括《時代雜誌》那期惡名昭彰寫著「貪婪遊戲」的封面。我們提起的時候，他說：「噢，沒錯，嗯，你懂嘛，只要他們沒把你的名字拼錯就好啦！」

　　強森穿著卡其褲跟格紋扣領襯衫，坐在書桌後，身後掛著一幅巨大的肖像畫，繪自他叱吒風雲的一九八○年代。畫面讓人措手不及，強森留著招牌亂髮，戴著眼鏡，面前擺著一份《華爾街日報》，就跟我們二十年前所認識的精力充沛執行長如出一轍。七十四歲的強森顯然一點都沒變，身形削瘦，曬黑的膚色，步伐僵硬了些，聲若洪鍾的低沉嗓音比記憶裡低了些又慢了些，但仍然留著一頭銀白色的頭髮，玩世不恭的笑容依舊。自動門外就是果嶺，旁邊是無邊設計泳池。水灣對面有一對穿著白色衣服的老夫婦在修剪過的球道草皮上咻咻揮桿。

　　據說這麼多年來雷諾納貝斯克公司案的後續發展也是讓強森不好過，他口氣依舊頑固。「噢，股東們還是愛我的，」又主動加上一句：「後來讓他們大賺了一筆。」據強森自己說，他曾經一度出資作了一份研究，評價他與別的「傳奇執行長」的表現相較如何。他說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中，他的平均股本回報率為百分之二十二，在名單上排名第五，第一名是奇異公司的傑克．威爾許。「我還不差吧？」強森說道。從口氣聽來，他似乎很開心自己能在美國史上最知名的商業案例中扮演主角。

　　「對好幾百萬讀者來說，這整筆交易案改變了他們的商業認知。」他說道。「透過這本書跟電影，大家都知道你是誰了。我是說二十年都過去了耶！但是每個人都把你當成明星！我一天到晚在幫人簽書！每個人都要簽名！修車技師也要！世界各地每一座圖書館都擺了這本書，成為商學院教材！」

　　強森總是能發揮業務員的天分，為自己的行為錦上添花，然後對於亂七八糟的後果視而不見，這能力仍然令人嘆為觀止。「羅斯是為自己找藉口的高手，也讓他無往不利，」強森的老戰友彼得．羅傑斯說道：「他覺得股東因為他而發財，親信戰友全身而退，所以萬事安好，反正船過水無痕。」

　　儘管如此，強森也有多年沒辦法如此樂天知命。雷諾納貝斯克公司一案讓他丟了工作、公司，他的名聲掃地，一夕之間私人噴射機、企業豪宅與只有位高權重執行長專屬的優越感皆付諸東流。強森堅持不回首過去。至於貪婪的汙名呢？「噢，（案子）結束後就消失了。完全消失。」搭乘商務機呢？「噢，我很愛！」他脫口說道。「沒人來煩你，推給你一疊疊文件。喜歡極了！想想看，我（在企業界）服務了三十八年，有過精采的生活。我說，當公共人物的日子已經夠了。所以我的員工從十二萬減到四人，現在搬到南部佛羅里達州，再也不需要司機了，員工數又減到三人。」

　　看樣子為了併購案，他也賠上了婚姻，不過強森並不放在心上。他跟蘿瑞在一九九五年離婚。「開始進行案子的時候，我就跟羅斯說過，」查理．修格爾回想道：「如果丟了豪宅跟座機，蘿瑞會離開他。」

　　強森相信要是二十年前，他從一開始就聰明選擇對象，懂得用更高明狡詐的方式玩華爾街遊戲，結果可能會全面翻盤。「只要我雇用德崇證券就有可能改變一切，」他沉吟道：「你也知道，他們就只是亨利那夥人的前鋒而已。如果我拿下德崇，當時可能就沒有競爭對手了。他們一旦加入亨利陣營，大家的矛頭就都轉向我了。」
  
　　強森拿了他五千兩百萬的遣散費，在亞特蘭大開了一間小型投資公司，名為「強森與馬丁顧問公司」，從此悠然從容地過起了併購案之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