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錢

第一章 夏 香港
第二章 秋 東京
第三章 聖誕快樂

解 說 玉木雄一郎
譯後記 王蘊潔

洗錢 解說

　　我不是在書店，也不是從報紙廣告得知本書的存在，而是在大阪國稅局的幹部會議上。當時，我擔任大阪國稅局總務課長一職，每週必須定期參加局內舉行的幹部會議。在某一天的幹部會議上，M部長介紹說：「我發現一本很了不起的小說，請大家也看一下。」他所介紹的，正是這本書。那時候，我除了參與稅務執行工作以外，還曾經有調查不當證券交易的經驗，曾經見識過各種違法，或者說是遊走在違法邊緣的金融交易。然而，當我看了本書之後，仍然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除了以加速度展開的故事情節以外，作為整個長篇小說的支柱，也就是利用境外市場的避稅技巧，完全是以專業知識為基礎，而且充滿真實性。因為本身職業的關係，我立刻深受吸引。我的幾名下屬也看了本書，都稱讚本書寫得十分透徹。老實說，身為在稅務局工作的人，不禁有一種恐懼，覺得市面上出現了一位驚人的作家。

　　尤其令我欽佩的是，本書並沒有運用一般小說中常見的，現實中不可能存在的荒誕無稽的技巧，使故事情節很勉強地發展下去。書中在描寫某一個技巧的運用時，比方說，會藉由秋生之口，說出：「無論是在境外設立法人，或是開設銀行帳戶都是合法行為，只有把不合法的資金匯到這個帳戶時，才觸犯了日本的法律。」冷靜地闡述了違法和適法的界限。或許正因為橘氏是「快樂海外投資協會」的創辦人之一，在境外投資方面累積了卓越的經驗和知識，才能夠做到這一點吧。我本身雖然了解這些知識，但也是在看了本書後，才第一次了解這些知識的實際情況。毫無疑問，以豐富的稅務、金融知識為基礎的細緻描述，正是本書的魅力之一。為了對稅制和金融不太熟悉的讀者，我來簡單介紹一下若林麗子所使用的金融技巧的概要，協助各位更充分享受本書的閱讀樂趣。

　　麗子為了盜取她的未婚夫真田等人募集的資金，首先利用香港代為辦理銀行帳戶開戶業務的業者，在加勒比海的某個租稅天堂設立法人，試圖將資金轉移到法人的銀行帳戶。正如秋生所說的，日本對外國子公司是採用合算稅制（也就是所謂的租稅天堂對策稅制），轉移到設在低稅率國家的子公司的利益，必須合併在母公司的利益中課稅。因此，為了避免被稅務局鎖定，引起後續的麻煩，不能只是單純地進行資金轉移，而必須將轉入資金的法人偽裝成獨立的外國法人，而不是子公司而已。為此，秋生在法人登記時，利用了代理人的名字，避免麗子的名字出現在登記證上，就可以在表面上偽裝成和麗子無關。當然，這樣的計畫本身就是違法的，然而，正因為正確理解了如何違法，才能夠極其仔細地描寫了偽裝工作，使讀者產生了真實感。

　　小說中指出日本國稅局能夠進行調查的範圍有限這件事，也增加了小說的真實感。比方說，「日本國稅局只有對日資的金融機構，才能夠確實掌握帳戶的內容。香港的金融機構屬於中國金融當局的管轄，表面上沒有調查權」這一點也很正確。日本稅務當局在日本國內，可以根據法律，具有各種調查權，但原則上，在國外無法行使這些權利。因為，從某種角度來說，行使調查權就是行使主權，對國內的法人和個人具有調查權，是因為這些法人和個人屬於這個國家。也就是說，「即使只是鳥不生蛋的島國，只要是一個國家，就擁有主權。因此，其他國家不具有任何強制力干涉獨立的國家行使主權。」從被調查一方的角度來看，例如說，外國的調查官突然闖入某公司，要求出示某些資料，基本上，該公司也沒有義務接受調查。

　　以上是從規避租稅的角度加以說明，但麗子所運用的技巧已經不是規避租稅的問題，而是洗錢（十分符合本書的書名）。所謂洗錢，就是隱匿來自違法的金錢來源。比方說，詐騙犯把詐騙所得的金額在幾個銀行帳戶內轉匯多次，使他人無法得知金錢來源的行為，就叫做洗錢。麗子得手的資金本來就是藉由違法行為募集到的資金，因此，她想要做的正是洗錢的工作。只要切斷資金流通的途徑，就可以順利隱匿資金來源。結果，被騙取錢財的人就無法拿回這筆錢。

　　洗錢和規避租稅一樣，大部分都是透過境外市場的銀行帳戶進行操作。因為，只要運用境外市場的帳戶，巧妙利用剛才所說的國家調查權的界限，就可以逃避追蹤。比方說，從A國的a銀行匯款到B國的b銀行，再繼續轉匯到C國的c銀行，A國雖然知道錢匯到了B國的b銀行，至於之後的資金流向，如果不問B國的b銀行，就無從得知。然而，A國的調查權無法及於B國的b銀行，除非b銀行主動告知匯款資訊，否則，就無法了解資金的流向。

　　然而，各個國家對於這些情況並不是束手無策。位在巴黎的國際機構OECD（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採取了積極的對策。OECD在二○○○年六月公布了三十五個國家和地區的「租稅天堂名單」，在二○○二年二月底之前，要求這些國家和地區提供稅務資訊。由於這些國家和地區境內並沒有任何具有規模的產業，實際上是藉由不課徵或是以極低稅率課徵法人稅和所得稅，而吸引國外的資金。因為主權的問題，不可能強迫這些國家和地區提高稅率，但只要他們願意保證提供一定的稅務資訊，就可以有效追蹤交易的內容還有資金流向。以剛才的例子來說，A國政府雖然對B國內的b銀行沒有調查權，但B國政府對其境內的b銀行具有調查權。因為，B國可以根據A國的委託行使調查權，將必要的資訊提供給A國，A國就可以掌握交易的內容和資金流向。

　　現代社會中，經濟交易已經超越了國界，國家就像是只能進行國內旅行的實體而已。既然無法去國外旅行，就必須多結交國外的朋友，拜託他們從國外把自己需要的資訊寄過來。OECD就是提供這種結交國外朋友的服務，至今為止，已經有許多國家和地區協助提供了資訊。然而，仍然無法獲得其中七個國家的協助。二○○二年四月，OECD再度公布了「非合作的租稅天堂名單」。

　　當然，橘氏是在充分了解這些情況的基礎上，讓秋生說出「雖然曾經以OECD為中心研擬對付租稅天堂的對策，至今仍然沒有有效的解決方法」這番辛辣而諷刺的話。除了指出這些情況以外，秋生不經意地提到對現行制度和當局的批判和諷刺，身為政府當局的人，聽起來的確感到刺耳。然而，正因為這些看法都觸及了事物的本質，又為故事情節更增添了一份真實感。

　　本書的魅力，在於建立在稅務和金融方面的豐富知識基礎上的細膩描述，然而，這本小說之所以會吸引我，是因為秋生這個角色。首先，獨立的個人投資者這個角色設定很棒。

　　我在證券交易監察委員會工作時，經常看到證券公司和營業員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犧牲個人投資者的利益。為了賺取顧客的手續費而要求顧客轉換投資信託還算是有良心的，有時候甚至昧著良心，向顧客推銷一些自己也不真正了解其商品結構和風險的金融商品。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政府當局必須嚴格把關，然而，一旦發生狀況，很難挽回造成的損失。因此，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最好的方法，就是充分掌握相關知識，進行自我防衛。為了實現真正成熟的證券市場，就需要培養具有高度判斷力的獨立個人投資者。

　　從這個角度來看，秋生正是我理想中的個人投資者，他在瑞士私人銀行的日本駐員田宮面前闡述的一連串反駁，以及看了真田等人銷售的基金說明書，撂下這句「不可思議的是，這個世界上，就是有笨蛋會因為這種詐騙手法上當受騙」，令人有一種近乎爽快的舒暢感。

　　我喜歡秋生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我本身今年三十四歲，可以從他身上感受到強烈的同世代的氣息。他「在平凡的中產階級家庭長大」，「國中、高中和大學都是優等生」、「雖然有錢，卻沒有想做的事」、「缺乏根源性的慾望」、「只是害怕貧困潦倒」的個人簡介，和我們這個嬌生慣養的世代有某種共同點，年輕時受到挫折，用冷漠的眼光看世界的態度，也令同世代的我產生了親近感。

　　我們這個世代出生在日本富裕的時代，享受了戰後經濟成長的恩惠。然而，當我們踏上社會後，經濟開始走下坡，之後，從來不曾體會過所謂的榮景。即使如此，我們仍然努力工作，終於升上了主管職位，卻整天忙於處理不良債權等泡沫經濟的後遺症，完全看不到光明。即使努力想要改變現狀，那些高高在上、決定逃避一切的世代就像鎮石般紋風不動。因此，每天只能帶著一份漠然的不安，努力克制著想要中途放棄的心情投入工作。這就是我們這個世代。

　　本書之所以能夠超越普通的推理小說，令人產生真實感，是因為藉由秋生的言談和舉止，不時表達了我們這個世代所感受到的不安和不滿，成功描述了當今時代的不透明感。

　　我們這世代到底會迎向怎樣的未來？充滿自信和活力的世界，會再度出現嗎？這是在看完本書後，令人深思的課題。我們這個世代的人，面對這個問題時，已經無法認真回答「yes」，然而，如果輕言放棄，似乎又太年輕了。秋生最後的這句話很有象徵意義： 　　「任何人的人生都無法重來。然而，任何人都可以努力。」

　　無論個人還是國家，都不能喪失去挑戰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的勇氣。 ──前大阪國稅局總務課長、行政改革擔當大臣助理祕書官 （註）本解說是以私人立場發表的意見，並非國稅局以及證券交易監察委員會當局的官方見解。當然，完全無意於助長各種違法行為。

玉木雄一郎

出版緣起

當商業遇上文學──從洗錢到半澤直樹

　　在日本的大眾文學裡，以財經、企業為主題的小說，通稱為「經濟小說」或「企業小說」。

　　日本經濟小說的起源，一般來說是從二次大戰後經濟開始復甦而誕生的，隨著大企業的興起、「企業社會」的形成，一般公認以一九五七年城山三郎所著的小說〈輸出〉，代表著經濟小說的登場。從那時開始，不斷有作者投入這個領域的寫作，代表性的作家有城山三郎、山崎豐子、清水一行、森村誠一、高杉良等等，而一九九○年代以來，以女作家幸田真音為首，黑木亮、池井戶潤、江上剛、橘玲、真山仁等人有許多描寫財經金融業界的小說陸續出版，獲得矚目，其中有些更結合了推理小說的技巧，更增添其可讀性與趣味性。而所描述的事件緊叩時代的脈動，例如M&A、洗錢、全球化、衍生性金融商品、金融改革、銀行壞帳問題等等。

　　也有些經濟小說，被改拍成電視劇或電影。稍早的例子有高杉良的暢銷小說《金融腐蝕列島：咒縛》於一九九九年被拍成電影。晚近改編為電視劇的經濟小說，有山崎豐子的《白色巨塔》、《華麗一族》、《不毛地帶》；真山仁的《禿鷹》系列小說；池井戶潤側寫三菱汽車隱瞞瑕疵召回事件的《飛上天空的輪胎》、描述小企業與大公司之間智慧財產權苦鬥的《下町的火箭》都很精彩；還有城山三郎描述經濟成長期的通產省官員作風的名作《官僚之夏》，江上剛的《隱蔽指令》，高橋誠之助描寫松下幸之助與其妻松下梅之的創業故事《神的妻子》等等。

　　近年來，台灣已有一些日本經濟小說出版，惟並未打著「經濟小說」的旗幟。例如山崎豐子的《白色巨塔》、《華麗一族》、《女人的勳章》、《不沉的太陽》、《不毛地帶》，以及宮部美幸的《火車》、白石一文的《一瞬之光》等等，在日本都被視為是經濟小說。跟其他小說一樣，經濟小說也是在描寫人的真實面，尤其著重在職場工作者的真實面。其主題即使各式各樣，描繪各種不同的產業，不變的是，對於細節的描寫務求寫實，因此也被日本讀者認為具有「情報價值」、「資訊價值」，而在此真實性之上，再融入普遍的人性刻畫。

　　經濟新潮社已推出的日本經濟小說有：

　　《洗錢》是日本暢銷理財作家橘玲的處女作，是一部融合了謀殺、境外洗錢、理財操作、愛情等元素的經濟犯罪小說。二○○八年在台出版之後，爆發阿扁總統洗錢事件，為此書增添了幾許現實色彩。前行政院長陳冲先生，也曾在受訪時表示很喜歡這本書。

　　幸田真音可說是繼高杉良之後，日本經濟小說的代表性作家。她的特色是寫作題材廣泛，而且具有國際視野。讀者可以注意她著墨的現代金融界的大議題（跨國購併、衍生性金融商品、壞帳等等）、銀行員的立場、金融業界的特殊政商關係，以及其作品中的女性角色。已出版有《避險》、《銀行駭客》、《欲望上海》、《傷—銀行崩壞》。

　　江上剛有二十餘年的銀行員經驗，二○○二年以匿名作家出道，發表處女作《無情銀行》一炮而紅，當時他還是瑞穗銀行築地分行的經理。他的歷練豐富，特別是一九九七年震撼全日本的第一勸業銀行總會屋（職業股東）事件發生時，他擔任公關部次長，而親歷事件核心。《無情銀行》書末的解說文章，詳細評論日本的銀行與黑道、大藏省、日銀之間的勾結關係，相當精采。

　　二○一三年夏秋之際，池井戶潤的兩本經濟小說《我們是泡沫入行組》與《我們是花樣泡沫組》被拍成電視劇《半澤直樹》，風靡了全亞洲。這齣戲把銀行放貸的內幕與職場鬥爭連結起來，更增添了娛樂效果。然而其中的金融元素，上司授意放款給不良企業，變成呆帳之後由屬下善後，甚至官司纏身，這是許多銀行員的夢魘，也是該劇的寫實之處。

　　祝您閱讀愉快！